端王一笑道【不碍的，大家都坐吧】。

这顿饭吃的很怪异，所有人都是笑意融融却又都暗藏心意。

端王并不见外，挥挥手屏退下人，捻起茶杯，递给我慢悠悠的道。

【几日不见，四小姐白胖了许多。】我愣愣看着，却见满座诸人早已惊愣了满面，我被她们这种眼光看得心惊肉跳。

韦云熙暗地里咬牙，心中暗道：韦云宝这小贱人，不知何时勾搭了端王，往后你莫落入我手中。

端王向来如此，他是当今官家的幼弟，太后宠爱，便养的不拘小节，坦荡张扬。

他的手就那么伸着，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我进退两难，只得先伸手去接茶杯，却被端王扯住手，那手背上长长的伤疤像蚯蚓一样难看和醒目。

端王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站起身来，几步走到我身边，轻轻挽起我的袖子，一道道深深的血痕布满了我瘦弱的胳膊。

端王伸出手擦了擦我的脸颊露出清肿的淤痕，眼睛微微眯着，那是他要发火的前兆，语气却还是柔和的道【谁打的你？】。

我皱皱眉，他这是要为我出头的意思吗？

韦家等人已经变了脸色。

韦晟微微凝了眉，心中暗道不好。

【韦夫人能告诉本王是谁打得她吗？】端王说的缓慢，却透着一股慑人的肃杀，便是他身为天家皇族的威严。

大夫人愕然，完全的呆住了，她一时间脑中是一片空白，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怎么韦夫人不想给本王一个说法吗？】端王在为韦云宝讨说法，这两个人到底什么时候有的交际。

大夫人到底是当家主母，马上意识到此事不能善罢甘休，强自镇定下来，飞快的转着心思，暗暗打定主意之后，立马上前心疼的抱住我。

我浑身鸡皮疙瘩，一阵恶寒。

大夫人怒道【是冯氏这个刁奴！阿宝虽是做了些不守规矩的事，但她竟然对阿宝动用私刑，打成这样，我可怜的阿宝啊！】。

大夫人话音落下之后，屋里静得一丝声音也没有。

我每随着大夫人一句【阿宝】就恶心一下。

到底是陪嫁仆人，也是主仆默契，眼神一对，便知道主人的意思，冯氏忙跪地磕头求饶。

大夫人让人把冯氏拉下去打，我知道只要拖下去，不过是装模作样一番，自家的仆役自会打点，既打了冯氏，又不把她打伤。

我也懒得说话，只是推开大夫人。

眼看仆役就要把冯氏带下去，只听端王道【且慢】。

端王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轻轻点了点桌子【本王的侍卫何尹原是提刑官，对处理犯人非常有经验，不如让他代劳吧】。

冯氏彻底傻了眼，只感觉自己已经看到黄泉绝路，痛哭流涕跪地求饶。

但是很快便被端王侍卫架了下去。

大夫人连喘了几口气，冯氏的惨叫声徘徊在园中，每个人脸上都表情各异。

我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看着眼前发生的事，皇权用世袭的权柄和威名足以让所有人低头，我又算什么。

大夫人感觉心口传出了一阵一阵的闷痛，这冯氏是自己左膀右臂，就几句话间就没了，大夫人恶狠狠的看着韦云宝：果然是养虎为患！真没有想到这么多年来以为，一直以为养了一只胆小软弱任人欺负的小兔子，不成想这小兔子在今天化身成了要咬人的猛虎。

众人噤声。

端王轻笑端起茶碗，浅抿一口却不放下，右手的杯盖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著碗沿，看著碧翠的茶水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饶有兴趣的看看满座的人，嘴角噙起一丝笑意【对了，本王还特地带了礼物给各位】。

说完挥挥手，便有内侍拿来了几个锦盒，打开盒子不禁让人眼前一亮，是硕大圆润、晶莹夺目珍珠项链，是禁宫珍品，连嫁出去的云英都有一串，却独独没有云宝的。

韦云熙不禁心中一喜，想来刚才只是端王随意的举动，并不是对韦云宝多么重视偏爱，而是凑巧了。

端王从腰间摘下一块如意玉牌【这是母后所赠，寓意吉祥顺遂之意，今天本王便送给你】。

一众女眷却又惊又羡嫉，我知道这种东西不能随便乱收，但更知道不能当面退给他驳了他的面子，只得寻思找个机会再还给他。

端王是个爱看热闹的性格，先帝在世时，曾到秘书省观看收藏的南唐后主李煜的画像，随后就生下了他，而他身上的确有李煜的影子，潇洒文采飞扬，先帝爱他的文采，同样也给出了【为人轻佻，不可为人主。】的评语，绝了他的帝王路。

端王因此更加无所顾忌，每天蹴鞠玩乐，特别爱混迹民间，扮作贫苦书生，贩卖画作。

今天他来英雄救美的，不错，不错，这场好戏非常精彩，没白来。

退了饭菜，上了水果甜食与清茶，云熙抱来了古琴亲自演奏起来，竟是一首‘凤求凰’。

韦云柔腰若细柳身段很好看，一只霓月舞连端王都微笑赞好。

诚然韦云熙韦云柔都是漂亮的人儿，韦晟虽然品行不好但年轻时风流潇洒自不必说，大夫人和孙姨娘也都是美人，生出女儿都是千娇百媚，又被教养的多才多艺。

我觉得任何一个男子看到她们都会心动的，心思流转时，却感觉桌子下头，一只手轻轻把我的手握着手心里，又松开了。

我抬头看去，端王还和韦晟有说有笑。

月光越来越亮，宴会终于结束了，端王道【听说韦府梅花景致是整个大名府最好的，不如让四小姐陪本王观赏一下】。

【阿宝身上有伤，不易在受冻不如让云熙陪伴端王殿下。】韦晟微微拱手道。

孙姨娘也赶忙道“正是，正是，云柔对府中景致都很熟悉，不如让云柔侍候王爷。”

韦家千般不愿让云宝和端王走得近。

【这可怎么办呢？】只见端王眉心一拧扯下自己身上披的雪狐披风披在我身上，展眉一笑，那神色温柔若莲。【四小姐，这样会好一点吧】。

我一怔，知道他有事情跟自己说便笑道【好多了】。

感觉到端王和我之间那一丝明显不过的关切爱护，让众人眼底都闪过了不悦。

单论姿色，我遗传的很好，集韦晟和陈小娘所有的外貌优点，比云熙云柔都美丽几份，要不然当年安阳世子也不会见色起意，只是我才艺不精，表情呆板，腰肢不够柔软，毫无雅致，不尊礼数，毛病一大堆。

有宋一朝，不像盛唐喜爱女子丰腴华丽自由奔放，更崇尚女子以风雅端庄，清新雅致为美，在韦晟等众人看来，我是很难讨男子宠爱的。

韦晟不在乎哪个女儿得宠，但比起端王的一时新鲜，云熙和云柔才是真正符合贵族审美，能抓住端王心，带来长久利益的人。

屏退下人，只有端王和我两人。

【我真是觉得不可思议，我知你应该出身不凡，没想到这么不凡。】我挠挠头有些局促。但还是郑重道【今天，多谢】。

【小云宝，不用客气。】端王笑的肆意，像个得胜的大统领【本王也非嫡子，出生在禁宫，见惯了，怕什么，管他什么牛鬼蛇神，既然本王来了，自然能带你杀回去】。

【这个还你，太贵重了。】我把如意玉牌托于掌心。

【韦云宝你就是燕，如燕般生机雀跃，燕也是富贵之鸟，是最有福气。】端王把玉牌玉佩拿过来系在我身上，那明月映水般的声音道。

【王府太冷清了，我希望王府的檐上可以歇着这样一只燕】。

说着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我身上这件柔软温煦的狐裘，垂下眼睫，他的唇浅浅的抿起，泛出一点红【不如跟了本王吧，我当真是…见不得你受半分委屈】。

后来说了什么，我也记不清楚了，眼看着端王转身离去。

直到漫天飘雪随着梅花残瓣飞散落至地面，我才觉得全身冰凉，看着他的背影，这是那个被称为诸事皆能，独独不会做皇帝的端王赵佶。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我看着他意气风发样子，脑子里却是他北上金国时，在天寒地冻中头裹帕头、袒露上身、披上羊皮，如羊一样，被金人用绳索牵引着的模样。

他们自己都救不了自己。

我感谢赵佶帮了我，但他们不会是我的依靠，这辈子只有我自己才是自己最大的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