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归途（完结）

凌晨五点，天未亮。

殡仪馆后侧的白槐树在风中轻轻摇晃，枝叶擦过墙面，发出轻响，仿佛有人在窗外低声敲门。

许知砚坐在旧木椅上，怀中抱着编号册。

他翻到第一页，一页页缓慢地看过去。

编号0001，编号1075，编号1080……

这些数字像是在他身体内部刻下一道道暗纹。

他依然记得他们的脸，他们临终前的模样，那个小男孩安静的眼神，那个女孩手心的画板，那个孤独的档案管理员说的最后一句话。

“请将我编号归入1079，由许知砚接管归途。”

这些亡者，在死后最深的黑暗中，没有变成空洞的尸体，而是成了一道道回声。

在他体内回响。

他曾以为自己是归途的守夜人。

现在，他知道，他是最后那盏灯。

屋内的记录仪再次启动。

K的声音出现了。

“编号系统已完成第一轮收束。”

“记录者状态：临界。”

“是否进入‘交接阶段’？”

许知砚没有回答。

但记录仪自动接通下一段音频——那是编号1075到1080的‘残响记忆’。

1075的少年低声说：“你来晚了一点，不过还好，我不怪你。”

1076的林音声音沙哑：“那是我最后唱的歌，没唱完，没关系了。”

1077的中毒者低语：“我写的那个圆，是我们通向出口的标记。”

1078的苏檀，带着稚气却坚定：“谢谢你让我看到家。”

1079的叶青之，用他少年的声音轻轻地说：“哥，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一直都不离开这里。”

许知砚缓缓闭上眼，嘴角浮起淡淡的弧度。

他没哭。

只是极安静地，把每一个声音，像存档一样收进心底。

门外传来敲门声。

“砚哥？”

是殡仪馆新人小严。

许知砚开门。

小严神色焦急：“上面来电话，说编号系统要由专员接手，让你明早把所有档案交出。”

“我知道。”

“他们还说你有‘精神沉迷倾向’，要你强制休息。”

“我也知道。”

小严看着他：“你要离开吗？”

许知砚没回答，而是反问：“你记得第一具遗体的编号吗？”

小严愣住：“我……不记得了。”

“那你记得他们的脸吗？”

“我不敢看太多。”

许知砚点头：“那你还不够。”

“你要记住——他们不是编号。”

“他们是有故事、有遗愿、有未完成的回声。”

“你要帮他们抵达。”

小严沉默良久，然后点了点头。

许知砚走进档案室。

他把所有编号册，装入一只旧木箱。

最后，他在木箱顶端放上自己的编号页：

【编号1080：许知砚。状态：交接中。】

然后，他将那页纸缓缓点燃。

火焰舔过纸角，烧得极快，转瞬灰尽。

他走出馆门。

天边有一缕微光破云而出。

他走向馆区后方，那棵白槐树下。

脚边，是编号0001的最初归墓。

无名碑，三柱香。

他跪下，点香，磕头。

“我来了。”

那一刻，风止。

世界仿佛只剩他和这些亡者的对话。

他说：“我累了。”

“但我不后悔。”

“我愿以我之名，完成你们未走完的归途。”

他闭上眼。

脑海中最后响起K的声音：

“编号系统永久归档。”

“记录者许知砚，任务完成。”

“编号系统开启下一阶段。”

数日后，殡仪馆接到中央特殊档案处理局来函。

【编号系统已归档，由代号‘Y’接替。】

而编号册中，许知砚的名字，被红字标注：

【状态：沉眠】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有人说他疯了。

有人说他失踪了。

也有人说，他成为了那系统中的一部分——

每一个在死者最孤独的归途中送上一道微光的人。

直到一年后。

编号1081现身。

一个十二岁男孩，在火灾中被无人认领。

馆中系统自动唤起编号序列。

执行者名下，一行新名字缓缓浮现：

记录者：小严（Y）。

他站在灵堂前，抬起头。

“你好，我是归途记录者。”

“我叫Y。”

他将第一笔编号写下：

【编号1081，状态：待归。】

在他身后，墙上悬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中的男人身穿黑色风衣，眼神冷静而深远。

是许知砚。

——他仍在。

在每一个编号之后。

在每一段路未尽之前。

在所有死者无人送别之时。

他都是那道光。

那座灯塔。

那个让世界仍可归途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