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让说会帮我找承远哥哥，却也将我困在了这静心苑。

他每日派人送来的汤药补品，精致得如同祭品。我面无表情地喝下，任由那些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

他以为他在弥补，以为用这些物质的堆砌就能填平我心中的沟壑。

他派去查探“林承远”的人手，几乎是明目张胆地在我眼前晃动。李德全每次来回话，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在观察我的反应。

“陛下说了，林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寻到。”他干巴巴地安慰我，眼神却躲闪。

我只是淡淡点头，心中却早已翻江倒海。祁让的“帮忙寻找”，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掌控欲，他想找到承远哥哥，或许并非全然为了我，更是为了他那可笑的帝王尊严，想看看是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成为我心心念念的光。

他越是急切，我心中的不安就越是浓重。

他给了我一些“便利”，允许我翻看一些宫中旧档，说是为了让我安心，能“参与”到寻找承远哥哥的过程中。我明白，这也是一种试探，一种监视。

我没有拒绝。

在这压抑的静心苑中，我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福伯。他是爹爹身边伺候了一辈子的老人，林家出事后，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在宫中当了个不起眼的老太监，苟延残喘。

那天，他借着送杂物的机会，悄悄塞给我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东西。

夜深人静，我展开油纸包，里面是一块碎裂的玉佩，上面沾着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那玉佩的样式，我再熟悉不过——是承远哥哥贴身戴了多年的平安扣，爹爹亲手为他求来的。

玉佩旁边，还有一张揉皱的纸条，上面只有几个字，字迹潦草，却如惊雷般炸在我心头：“枫叶林，三年前，冤。”

枫叶林……三年前……

我的手抖得不成样子，那块冰冷的玉佩几乎要从我掌心滑落。承远哥哥……

福伯后来又冒险传递了几次消息，断断续续，却拼凑出一个血淋淋的轮廓。林家被构陷谋逆，满门抄斩……承远哥哥，他……他竟是被当朝天子亲笔朱批，以“谋逆”罪名……

每一个字，都狠狠烫在我的心上。

我看着窗外祁让寝宫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他此刻在做什么？是不是还在为他那可笑的占有欲，为那个素未谋面的“情敌”而恼怒？

这日，祁让的脸色异常难看。

李德全连滚带爬地进了静心苑，甚至顾不上通传，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陛……陛下……查……查到了……”

我正临窗看着院中那棵了无生气的枯树，闻言，缓缓转过身。

祁让几乎是撞开殿门冲进来的，他发丝微乱，明黄的常服也有些褶皱，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有不敢置信，有恐惧，还有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

他死死盯着我。

“林承远……”他开口，声音嘶哑，“他……他……”

李德全“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将一卷案宗高高举过头顶，声音颤抖得不成调：“回……回陛下……林家嫡长子林承远，三年前……三年前秋，因……因谋逆罪，已于枫叶林……就地处斩……满门……满门无一幸免……”

“那份……那份朱批……”祁让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李德全的头几乎要埋进地里：“是……是陛下您……您亲笔……”

轰隆！

祁让踉跄了几步，扶住了身旁的桌案才没有倒下。他看着我，眼神空洞，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记忆的闸门在他脑海中轰然打开了吧？当年那些力保林家的诤言，柳家党羽是如何在他耳边吹风构陷，他又是如何被猜忌和权欲蒙蔽了双眼……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脚步虚浮。

“晚余……”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乞求，“朕……朕也是受小人蒙蔽……朕不知道……朕真的不知道……”

他想抓住我的手，我猛地后退一步。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主宰生杀予夺的帝王，此刻却狼狈不堪，眼中充满了惊恐、悔恨，还有一丝可笑的、想要推卸责任的懦弱。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的眼神，一定很可怕。

那里面，没有了爱，没有了恨，甚至没有了悲伤。只有一片荒芜的死寂。

“你……你早就知道了？”他看着我的眼睛，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点可怜的希冀在他看到我眼神的瞬间，彻底粉碎。

是啊，我早就知道了。

在你假惺惺地说要帮我寻找承远哥哥的时候，在你将我困在这华丽囚笼里的时候，在你以为用那些恩宠就能弥补一切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

我平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灭顶的绝望。

“陛下，”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现在你知道了。”

“你欠我的，不止一条命了。”

“噗——”

祁让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溅落在明黄的衣袍上。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跪倒在我面前。

殿内，一片死寂。

只有他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