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手忙脚乱地将参汤灌入祁让口中,他脸色依旧惨白,挥退了所有人,寝殿内只剩下我和战战兢兢的李德全。
那双曾盛满帝王威仪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交错的血丝和浓得化不开的恐惧与悔恨。
“晚余……”他声音嘶哑,“朕……朕即刻下旨,重审林相一案!”
“陛下圣明。”我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他似乎被我这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刺痛,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朕会查!朕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所有害了林家的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的指尖冰凉,带着剧烈的颤抖。我能清晰感觉到他急于赎罪的迫切,而这迫切,正是我需要的。
祁让的动作快得惊人,雷厉风行。一道圣旨下去,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整个京城都因林家旧案的重提而掀起轩然大波。
我被“请”到了御书房,名为协助调查,实则祁让想将我时时刻刻置于他的掌控之下。
也好。
他面前摊开一堆积了厚厚灰尘的卷宗,那是当年林家案的全部记录,每一页,都浸染着我林家的血。
“晚余,你可还记得,当年……还有哪些人,与柳家往来过密,或是在朝堂上屡屡针对林相?”他声音干涩,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触碰到我心中尚未愈合的伤口。
我垂下眼睑,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寒光。福伯冒险送出的那些零碎信息,早已在我脑中拼凑出了一张盘根错节的巨网。
“陛下,”我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几份看似不起眼的奏折上,“臣女隐约记得,爹爹生前曾无意中提及,这几位大人,似乎与柳家……往来甚密。”
那几份奏折,夹杂在众多文书中毫不起眼,却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与柳家党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祁让的目光顺着我的指尖看去,脸色愈发阴沉。
“李德全!”他猛地厉声喝道,“给朕查!这几个人,还有柳家,当年是如何勾结,如何构陷林相的,一桩桩,一件件,都给朕查个底朝天!”
林家冤案重审,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潭,立时激起千层浪。
朝堂之上,人心惶惶。那些曾经在林家落难时落井下石,或是与柳家沆瀣一气的官员,个个如同惊弓之鸟,寝食难安。
柳家的残余势力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开始疯狂反扑。
先是有人颤颤巍巍地呈上所谓的“新证据”,言之凿凿地指责我妖言惑众,意图扰乱朝纲,颠覆社稷。
祁让当庭便将那份所谓的“证据”撕得粉碎,龙颜大怒,指着那官员的鼻子怒斥:“朕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岂容尔等在此搬弄是非,污蔑忠良之后!”
紧接着,我居住的静心苑外,开始出现一些鬼鬼祟祟的身影。夜深人静之时,甚至有淬了剧毒的弩箭呼啸着射入窗棂,深深钉在梁柱之上。
李德全吓得面无人色,连滚带爬地去禀报。祁让闻讯,直接调派了御林军将静心苑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晚余,你放心,有朕在,谁也伤不了你分毫!”他眼中的血丝更重,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保护欲,紧紧盯着我。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心中毫无波澜。这些下作的小把戏,比起林家当年所承受的灭顶之灾,又算得了什么?
更有甚者,宫外开始有谣言四起,说我是灾星降世,蛊惑君王,才使得朝局动荡,民心不稳。
我将计就计,故意在祁让面前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陛下,臣女……臣女是否给您添了天大的麻烦?若因此动摇国本,臣女万死难辞其咎。”
祁让见我这副“柔弱无助”、泫然欲泣的模样,愈发怒不可遏,当即下令彻查谣言源头。这一查,又顺藤摸瓜揪出了几个隐藏颇深的柳家死忠。
他们的垂死挣扎,不过是加速了自己走向灭亡的脚步。
在我的“无意”提点和祁让不惜一切代价的雷霆手段之下,柳家的罪证堆积如山,铁证如山。
冒领救驾之功,欺君罔上;构陷忠良,残害朝臣;私吞赈灾款项,致使饿殍遍野;强占民田,草菅人命……桩桩件件,罄竹难书,触目惊心。
柳贵妃,那个曾经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女人,被一道冰冷的圣旨打入了冷宫。
我去见了她最后一面。
昔日艳光四射的贵妃,此刻形容枯槁,华美的宫装早已被粗布囚衣取代,乌黑的秀发散乱如草,见到我时,那双空洞的眼中迸发出怨毒至极的光芒:“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是你毁了我的一切!”
我静静地站在她面前,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柳贵妃,当年你处心积虑抢走本不属于你的东西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之下场?”
“我没有错!我只是想往上爬!这深宫之中,谁不是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声音凄厉刺耳。
“你错了,”我淡淡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她耳中,“你不该踩着我林家的累累白骨,用我亲人的鲜血,来铺就你的荣华之路。”
三日后,消息从冷宫传来,柳贵妃不堪受辱,在冷宫之中用三尺白绫悬梁自尽。
祁让随即下令,柳家满门抄斩,九族之内,凡与柳家谋逆案有所牵连者,无一幸免。其遍布朝野的党羽亲信,或贬或杀,盘踞朝堂多年的柳氏势力,一夕之间,被连根拔起,土崩瓦解。
柳家倒了,但这场清算还远未结束。
那些曾经攀附柳家,在林家冤案中推波助澜、落井下石的官员,一个接一个地被从阴暗的角落里揪了出来。
京城菜市口,一时间人头滚滚,鲜血染红了冰冷的青石板。
我站在不远处的角楼之上,冷冽的秋风吹动我的衣袂。祁让站在我的身侧,他几次想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都被我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他看着下面血腥的行刑场面,脸色苍白,嘴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晚余,都……都结束了。”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更深、更浓的疲惫。
结束了吗?
我看着那些曾经在朝堂上作威作福的头颅,如今滚落在肮脏的地面。爹爹的冤屈得以昭雪,承远哥哥的大仇也报了一部分。
可我的心,却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一毫复仇的快感,只有一片死寂般的茫然和空洞。
血债是用鲜血来偿还了,可是,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我那个霁月清风、温柔浅笑的承远哥哥,再也回不来了。
祁让似乎察觉到了我周身散发出的彻骨寒意,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声音带着一丝试探:“晚余,朕……”
我没有看他,目光投向遥远的西方,那里,是爹爹和承远哥哥长眠的方向。
“陛下,”我轻声开口,“林家的宗祠,该重修了。”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有浓重的愧疚,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卑微的希冀。
他以为,这是我愿意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开始弥补的信号吗?
我缓缓收回目光,转头看向他,唇边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
“还有一件事,”我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无比,如同冰珠砸落,“柳如烟冒名顶替,欺君罔上,虽已伏诛,但其尸身,不配入妃陵。陛下,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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