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话音落下,祁让高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最后一点试图抓住什么的希冀彻底熄灭了。
他看着我,嘴唇颤抖着,似乎想反驳,想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柳如烟……那个他曾经宠冠后宫,甚至为了她而对我这个真正的救命恩人视而不见的女人,如今连死后哀荣的资格,都被我轻飘飘一句话剥夺了。
而他,只能应允。
“准。”他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个字,声音沙哑。
紧接着,便是席卷整个前朝后宫的雷霆风暴。
林家沉冤昭雪的圣旨以最快的速度颁布天下。
爹爹林清源恢复名誉,追封谥号,极尽哀荣。承远哥哥……那个我心心念念的少年,也被洗刷了“谋逆”的污名,追封爵位,与爹爹一同厚葬于皇家陵园旁新修的林氏宗祠。
那一日,祁让亲自主持了祭祀大典,规格之高,前所未有。他甚至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在林家牌位前站了很久很久。
这些迟来的哀荣,是用无数人的鲜血和他的愧疚换来的,是一场冰冷的交易。
紧接着,赏赐如潮水般涌入静心苑,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丰厚。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堆满了库房,甚至连我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都跟着鸡犬升天。
李德全更是几乎日日来请安,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中宫之位已虚悬,陛下……对我“情深义重”,只待时机成熟。
祁让也来得更勤了。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他会屏退所有人,笨拙地为我布菜,或是捧着一些新奇的玩意儿,试图逗我开心,拼命想要弥补。
“晚余,你看,这是西域进贡的琉璃镜,能照得人纤毫毕现。”他举着一面精致的镜子,眼神里带着一丝讨好和期待。
我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镜中映出我毫无表情的脸。
“晚余,等……等过了这段时日,朕就……”他欲言又止。废后立新,他想给我这世间女子最尊贵的地位,想用那顶凤冠,来锁住我,来“圆满”他一手造成的悲剧。
他以为,权势、地位、荣华富贵,能够填平枫叶林下那道深不见底的血色鸿沟。他以为,只要他给得足够多,只要时间够久,我就能忘记承远哥哥惨死的模样,忘记林家满门的鲜血,忘记这五年所受的屈辱,重新变回那个镜湖边奋不顾身救他的“小哑巴”。
他真是……太天真了。
册封礼的风声,很快传遍了整个宫廷。日子定在下月初八,黄道吉日。内务府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崭新的凤袍、华贵的礼器流水般送到静心苑。宫人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艳羡。
册封礼前一日的清晨,天还未亮透,带着微凉的晨曦,祁让便来了。他穿着一身明黄的龙袍,似乎刚下早朝,眉宇间带着一丝难掩的疲惫,却又强撑着精神,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期待。
他屏退了所有人,殿内只剩下我和他。
他走到我面前,看着我身上那件素净的宫装,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温柔:“晚余,明日……明日之后,你便是朕的皇后了。这天下,除了朕,便是你最尊贵。朕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护你一生一世,再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他描绘着一幅锦绣繁华的未来蓝图,语气里充满了势在必得的笃定和自我感动。他大概觉得自己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扫清了所有的障碍,只等着我点头,接受他这份沉甸甸的“补偿”。
我静静地听着,直到他说完,殿内陷入一片寂静,只剩下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然后,我抬起头,迎上他充满期待的目光,轻轻地摇了摇头。
祁让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不敢置信:“晚余……你……”
“陛下。”我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丝毫波澜,“林家的清白,是用您的愧疚换来的,是沾满鲜血的交易。”
我看着他骤然紧缩的瞳孔和瞬间苍白的脸色,继续说道:“如今,柳家伏诛,奸佞授首,林家冤屈昭雪。这笔交易,两清了。”
“两清?”他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高大的身躯微微晃了晃,眼中充满了受伤和被背叛的痛楚,“晚余,你怎能……怎能说两清?朕对你的心……”
“心?”我轻轻笑了一声,那笑意冰冷刺骨,不带一丝温度,“陛下,臣女只有一个请求。”
我抬起眼眸,那里面没有爱,没有恨,只有一片彻底的平静和疏离,像隔着万丈深渊。
“请陛下,放我出宫。”
祁让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胸口,他死死地盯着我,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有震惊,有痛苦,有不甘,还有一丝……濒临崩溃的疯狂。
“出宫?你要去哪里?去找那个林承远吗?他已经死了!死了!”他几乎是嘶吼出来,帝王的仪态荡然无存。
“镜湖之恩,”我的声音很轻,一字一顿地扎进他心底最深处,“早已在枫叶林,被您亲笔朱批的那一刻,亲手斩断了。”
我微微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吐出最后的判决,也彻底斩断了我们之间最后一丝可能的牵连。
“从此,宫墙内外,你我……”
“永不相见。”





京公网安备 11010802028299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