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秦岭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黑沉沉的轮廓在晨曦微光中若隐若现。
沈张陵将那枚从父亲遗物中找到的青铜残佩小心翼翼地放回贴身的衣袋,残佩冰凉的触感紧贴着肌肤,却奇异地带来一丝灼热的镇定。
父亲笔记影印本上那新添的血色纸片,以及林朝颜关于“守墓人血脉”的推断,像两座大山压在他心头。
他必须尽快找到线索,而眼下唯一的突破口,便是那个鱼龙混杂、暗流涌动的地下文物黑市。
夜幕再次降临,都市的霓虹勉强驱散了街角的黑暗,却照不亮那些潜藏在阴影中的交易。
沈张陵按照一个老“道儿”上朋友提供的模糊地址,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处废弃的汽修厂外。
生锈的铁门虚掩着,门轴发出“嘎吱”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他没有丝毫犹豫,单手抓住铁门上沿,借力一跃,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
院内杂草丛生,废弃的轮胎和汽车零件散落一地。
一股浓重的霉味混杂着刺鼻的机油和淡淡的铜锈气息扑面而来,钻入鼻腔。
沈张陵眉头微蹙,借着手机屏幕的光亮,他注意到地面有几道不算太旧的车辙印,一直延伸向深处一栋低矮的仓库。
他放轻脚步,如狸猫般潜行至仓库门口。
厚重的铁皮门上开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窗,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和隐约的人声。
沈张陵侧耳倾听片刻,确认里面不止一人,这才伸手,用特定的节奏叩击了三下。
“谁?”一个沙哑警惕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老K介绍的,找钱爷。”沈张陵压低了嗓音,报出了接头暗号。
门内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锁舌拨动的“咔哒”声。
铁皮门向内拉开一条缝,一只浑浊的眼睛在门缝后打量着他。
“进来吧。”
沈张陵闪身而入,仓库内部空间比想象中要大,空气中弥漫着烟草、汗臭和一种难以名状的土腥味。
几盏昏暗的白炽灯泡悬在半空,勉强照亮了中央一块空地。
七八个形貌各异的男人或站或蹲,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带着审视和不善。
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坐在空地旁的一张破旧太师椅上,手里端着一个缺了口的搪瓷茶缸,正慢悠悠地呷着茶。
他约莫六十岁上下,头发花白稀疏,脸上沟壑纵横,一双三角眼闪烁着精明的光。
正是黑市里颇有名气的中介,人称“老钱”。
沈张陵的目光在老钱身上短暂停留,旋即落在他放在太师椅扶手上的左手——那只手,赫然少了三根手指,只剩下拇指和食指。
他的心猛地一沉,父亲笔记中有一段模糊的记载:“守墓人一脉,左手皆有灼痕,或为誓,或为罚,传承隐秘,外人难知……”老钱这断指,是意外还是……?
“小兄弟面生得很呐,”老钱放下茶缸,声音不疾不徐,“老K那家伙,可是轻易不荐人的。”
“钱爷,”沈张陵抱拳,不卑不亢,“家道中落,混口饭吃。手上懂点青乌之术,或许能帮各位老板瞧瞧货,避避灾。”他刻意模糊了自己的来历,只强调风水相术。
人群中发出一阵低低的嗤笑。
一个满脸横肉,脖子上带着拇指粗金链子,额角一道狰狞刀疤的壮汉走了出来,正是黑市里以心狠手辣著称的卖家王疤子。
他上下打量着沈张陵,眼神轻蔑:“小子,毛长齐了没?这行当可不是耍嘴皮子的地方。别是什么安保派来的雏儿吧?”
沈张陵面不改色:“是不是雏儿,试试便知。”
王疤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行,有胆色!老子正好有件刚摸上来的东西,你给掌掌眼,要是说得对,以后这儿就有你一号。说错了,哼哼,我这儿的规矩,你知道。”他朝身后的小弟递了个眼色。
不多时,小弟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长条木盒过来。
王疤子接过,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里面铺着黄绫,一张卷着的宣纸静静躺着。
他得意洋洋地将宣纸在地上铺开,赫然是一幅西周大盂鼎的铭文拓片。
“怎么样?这可是好不容易从一个老坑里弄出来的,正宗的西周货!”王疤子炫耀道。
周围的人纷纷凑近,发出啧啧赞叹。
沈张陵却只是蹲下身,目光锐利地扫过拓片上的铭文。
当他的视线落在铭文末尾一个“陵”字时,瞳孔骤然微缩。
那“陵”字的左边“阝”部,下方的横折弯钩收笔处,过于平直挺拔,缺少了金文应有的圆润和古拙。
他站起身,从随身的布袋里取出一个老式放大镜,再次凑近那“陵”字,仔细观察其结构和笔锋走向。
“钱爷,王老板,”沈张陵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西周金文,乃至整个先秦古文字体系,可没有后世所谓的简体字。这拓片上的‘陵’字,其‘阝’旁的写法,以及整体字形结构,都带着明显的隶变痕迹,甚至……”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像极了某些现代盗墓贼为了方便仿制,惯用的那种洛阳铲铲头磨尖后的刻划风格。”
仓库内的哄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沈张陵身上,夹杂着惊疑和审视。
王疤子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额上的刀疤愈发狰狞:“你他妈放屁!小子,你懂个球!”
老钱端着搪瓷杯,慢悠悠地踱步过来,他左手袖口微微滑落,露出一枚古朴的青铜扳指,扳指不经意间磕碰到搪瓷杯壁,发出一声清脆的金石之音。
他眯眼看了看拓片,又看向沈张陵:“小沈,年纪轻轻,眼力倒是不错。这拓片确实是新仿的,也就是糊弄外行。”
王疤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不敢对老钱发作,只能恶狠狠地瞪着沈张陵。
老钱浑浊的目光在沈张陵脸上转了一圈,突然压低了嗓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不过……你父亲沈鸿远当年在秦岭的时候,可没你这么爱显摆。”
沈张陵心头巨震,握着罗盘的手指下意识攥紧,指腹用力擦过盘面上“辰”字方位的刻痕。
那是他每次心绪不宁时的小动作,也是他强迫自己冷静的方式。
老钱竟然知道他父亲的名字!
还知道父亲去过秦岭!
“钱爷说笑了,家父只是个普通的考古爱好者。”沈张陵面色不变,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老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再多言,转身对众人道:“行了,都散了吧。小沈,你跟我来,有件东西,或许你感兴趣。”
沈张陵压下心中的震惊,跟在老钱身后,穿过堆满杂物的仓库后部,来到一扇不起眼的暗门前。
老钱推开暗门,示意他进去。
这是一间更为隐秘的密室,只有一扇极小的窗户透进些许惨淡的月光。
室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长条桌和几把椅子。
桌上散乱地放着几件用黑布包裹的物件。
老钱点上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在月光下缭绕:“小沈,既然是老K介绍来的,我也就不跟你绕弯子了。”他指了指桌上一块用黑布半掩的石碑残片,“汉碑,据说是从秦岭深处一个塌陷的古墓里流出来的,你给看看,值不值得出手。”
沈张陵走上前,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仔细端详那块汉碑残片。
残片上的隶书古朴遒劲,确有汉代风格。
然而,当他俯身凑近,鼻翼微动,突然嗅到了一丝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腐草气息。
这股味道……他猛地抬起头,是秦岭山中特有的鬼笔菌孢子!
这种菌类只生长在阴暗潮湿、腐殖质丰富的深山老林,寻常墓葬中绝难沾染,除非……是从刚刚开启的、位于秦岭深山环境的墓穴中带出不久!
他心中警铃大作,假装被呛到般咳嗽两声,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
与此同时,他藏在袖中的罗盘指针,毫无征兆地开始疯狂震颤,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如同受惊的蜂群。
“啪!”
头顶那盏本就接触不良的吊灯,毫无预兆地应声爆裂!
玻璃碎片四溅,整个密室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吞噬。
“不好!”沈张陵暗道一声,几乎在灯灭的同时,一股凌厉的杀气伴随着破空之声从他左侧袭来!
黑暗中,他看不清对方,但那股熟悉的阴寒感,与父亲笔记中描述的“三阴噬魂手”施展时的气息何其相似!
电光火石间,沈张陵不及多想,凭借着进门时对密室布局的瞬间记忆,猛地矮身,一个懒驴打滚,堪堪避开致命一击,同时右手疾探,从腰间抽出那面家传的八卦罗盘,朝着记忆中第三排货架的方向——不,是朝着攻击者可能的位置,反手狠狠砸去!
“铛!”一声闷响,像是金属撞击硬物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声压抑的闷哼。
沈张陵趁机一跃而起,摸出手机打开手电,光柱刺破黑暗,照向声音来处。
只见一个身着黑色劲装、脸上戴着狰狞青铜鬼面的杀手踉跄后退,他手中的短刃闪着寒光。
鬼面的右眼眼眶部位,被罗盘边缘砸出了一个清晰的凹痕,裂纹蔓延。
就在罗盘砸中鬼面,使其微微偏斜的刹那,沈张陵借着手电光,清晰地看到杀手裸露的脖颈左侧,赫然有三道平行的、深可见骨的青紫色抓痕!
那抓痕的形状、间距,与周秀兰家死者颈后的痕迹,以及父亲笔记中记载的“三阴噬魂手”的描述,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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