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张陵的太阳穴突突跳着,后颈被冷汗浸透的衣领黏在皮肤上。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抵在棺沿的瞬间,掌心传来的粗糙木刺扎得生疼——幻境碎了。
黑棺里的阴气不再翻涌成雾,林朝颜的身影却也没了踪迹。
唯有一只苍白的手从棺缝里露出来,腕间银项圈泛着幽光,与他记忆里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那只手,温度重叠成一片冰。
朝颜!他喉咙发紧,指尖刚触到那只手的手背,棺内突然传来指甲刮擦木板的刺响。
女尸的青灰指甲正从林朝颜手腕下钻出来,像无数条黑虫在啃食活人皮肤。
沈张陵的呼吸陡然急促。
他扯下颈间家传罗盘,青铜表面的二十四山纹被掌心汗渍浸得发亮。
《青乌残卷》在怀里硌着肋骨,他想起母亲咽气前说的别信,此刻突然明白——他信过父亲的牺牲,信过宿命的安排,可现在林朝颜的指尖正在变冷。
断魂咒!他咬着牙将罗盘按在棺盖中央,鲜血顺着咬破的舌尖滴在巽位上。
残卷里记载的禁术在脑海里翻涌,罗盘指针突然倒转三圈,黑棺表面腾起幽蓝火焰,像无数条蛇在啃噬棺木。
嗤——
灰袍人的冷笑从井口砸下来。
沈张陵抬头,月光被乌云撕成碎片,照见对方袖中铜哨的冷光:你父亲当年也举着这破罗盘,说要改沈家养命局。
结果呢?铜哨在唇间打了个旋,刺耳音波撞进井壁,他的血浸透了三十七个古冢,最后还不是把自己钉进活棺?
音波扫过的瞬间,黑棺里的女尸突然直起上半身。
林朝颜的手腕被死死钳住,她闭着的眼皮下,眼珠正剧烈转动,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眼眶里挣扎。
沈张陵看见女尸的嘴角咧开,露出与林朝颜一模一样的虎牙——那是去年他们在西安碑林拓片时,她被飞檐砸伤留下的疤。
老周!
老张头!他吼得嗓子发哑,转身时瞥见老周蜷在井角,解剖刀正划开自己左臂的皮肤。
血珠顺着刀痕渗出来,老人咬着牙在伤口里刻出歪扭的止煞纹,汗水把额前白发黏成绺:符力...压不住了...你先——
接着!
老张头从另一侧扑过来,枯瘦的手死死攥着块青铜符片。
他后背的粗布衫被阴气抓出十几道血痕,每走一步都踉跄,可递符片的手稳得像钉进墙里的楔子:守墓人核心符...能断那老东西的控尸线。
当年你爹封我家祖坟时...给过我半块。
沈张陵接住符片的刹那,指尖传来灼烧感。
符片背面刻着的沈字还带着温度,他突然想起父亲笔记里夹着的泛黄照片——老张头年轻时穿着绿军装,站在考古队的旗子底下。
去他娘的控尸线!老张头突然扑向井壁铁链,被阴气缠住的脚踝渗出黑血,小沈,你爹那破残卷最后一页!
快翻!
这句话像惊雷劈开混沌。
沈张陵猛地扯出怀里的《青乌残卷》,最后一页的纸边泛着焦黑,父亲的字迹力透纸背:双棺并列,方可封魂。
活棺阵非单棺镇灵,乃双棺互封——一棺承怨,一棺受劫。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井里除了这口黑棺,还有哪口?
视线扫过自己脚下,沈张陵突然想起刚下井时踩到的凹陷——那是另一口棺材的痕迹,被黄土埋了二十年。
他撕开衣襟,指甲蘸着掌心血在地面画出双棺图腾:老周!
烧符!
老张头!
拉铁链!
灰袍人显然察觉了变故。
他猛地跃下井台,玄色斗篷带起一阵风,却被老张头从背后死死抱住双腿。
老人的牙深深咬进灰袍人的小腿,血沫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小沈!
我孙子去年考上考古系...他说要当您爹那样的人!
老周的酒精喷灯轰地窜起蓝焰。
他举着燃烧的解剖刀刺向灰袍人后背,火舌舔过对方斗篷,露出左臂上暗红的守墓纹——那是用活人血烙进皮肤的图腾,与父亲笔记里画的叛墓者标记分毫不差。
找死!灰袍人甩开张老头,反手掐住老周脖子。
可就在这瞬间,沈张陵将青铜符片拍在双棺图腾中心。
残卷在他掌心自动翻页,断魂咒的咒文浮现在空气中,像无数金针刺进黑棺。
砰——
两口棺材同时合拢的巨响震得井壁落土。
黑棺里的女尸发出尖啸,林朝颜的手腕突然从棺缝里挣出,整个人被一股力量托着升起来。
她双眼仍闭着,唇瓣动得极轻:契约重订...代价转移...
沈张陵接住她的瞬间,怀里的温度让他眼眶发涩。
林朝颜的银项圈贴在他心口,像母亲当年给他的长命锁。
他低头,看见脚下黑棺正在缓缓下沉,井口上方的青石板突然裂开,一行血字从缝隙里渗出来,是父亲的笔迹:陵儿,原谅我...但这一次,你要选择她。
轰——
地面突然震动起来。
沈张陵踉跄着扶住井壁,看见裂缝里渗出黑色液体,带着腐叶的腥气,正顺着砖缝爬向双棺图腾的边缘。
林朝颜在他怀里动了动,睫毛轻颤,而灰袍人的怒吼从上方传来:沈张陵!
你以为改了契约就能——
话音被另一声闷响截断。
沈张陵抬头,井口的月光突然被阴影覆盖,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从地底升起来。
他抱紧林朝颜,望着脚下逐渐被黑液淹没的双棺图腾,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里,混着某种类似于铁链拖拽的闷响——那声音,像极了二十年前,父亲在秦岭古冢里最后一次打开洛阳铲时,木柄断裂的脆响。





京公网安备 11010802028299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