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张陵的指甲在青砖上抠出五道血槽。
林朝颜的小腿已经没入棺中,暗红符文像活了似的沿着她的脚踝往上爬,在月光下泛着铁锈味的光。
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某种非人的嘶吼,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理智的困兽。
朝颜!他扑过去抓她的手腕,指尖刚触到那片温热的皮肤,青灰色的手臂突然暴起发力。
他被甩得撞在井壁上,后脑勺磕出钝痛,眼前炸开一片金星。
等视线重新聚焦时,林朝颜的脸只剩下半张,睫毛上还沾着井底的潮气,却已被黑暗吞掉了半只眼睛。
《青乌残卷》!他想起怀里的泛黄纸页,手指颤抖着翻开。
最后几页的边角被父亲用朱砂画了圈,潦草字迹里断魂咒三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后面跟着的双生血契逆流引煞被虫蛀了个洞,只余下代价是活棺容器的命几个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选啊,沈张陵。灰袍人的声音像蛇信子扫过他后颈,你爹当年就是太心软,不肯用林承业的命换秦岭安宁,现在轮到你——
闭嘴!沈张陵咬破舌尖,腥甜涌进喉咙。
他盯着林朝颜颈后那道被黑液泡得发肿的抓痕,突然想起十岁那年,父亲失踪前最后一次抱他,颈后那片朱砂胎记隔着衬衫硌得他生疼。
他颤抖着抬起手,指甲深深掐进自己颈后那片暗红的印记。
刺青突然发烫。
像是有团火从皮肤下烧起来,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窜。
他看见林朝颜的银项圈滚到脚边,平安二字被黑液腐蚀得只剩半道笔画,突然想起她十六岁在博物馆值夜班时说的话:等我老了,要把这个长命锁传给你女儿,让她也平平安安的。
棺中传来闷响,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翻身。
林朝颜的半个身子已经消失,只剩右手还露在外面,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棺沿,在木头上抓出五道白痕。
沈张陵疯了似的去够她的手,指甲缝里渗着血,却始终差半寸够不到。
陵哥...她的声音像浸在水里的芦苇,轻飘飘的,别...别为我...
闭嘴!他吼得嗓子发哑,我还没试过!他抄起怀里的罗盘,青铜表面还沾着方才撞井壁时的血。
指针突然疯狂旋转,在棺盖上刻出一道歪歪扭扭的止煞纹,黑液接触到纹路的瞬间腾起青烟,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
没用的。灰袍人不知何时站到了井沿,月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双生契约二十年前就定下了,你爹和林承业,现在轮到你和——
老东西!
一声带血的断喝从侧面炸开。
老张头不知何时爬了过来,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死死攥住灰袍人的裤脚。
他胸口的守墓纹饰图被血浸透,露出半枚残缺的青铜印章纹路——那是沈张陵在父亲笔记里见过的,守墓人世代相传的镇灵印。
你们...害了多少人...老张头咳出血沫,浑浊的眼睛却亮得惊人,我儿子...我徒弟...还有村东头的阿秀...都是被你们用活人血祭...
灰袍人垂眸看他,像是在看一只爬到脚边的蚂蚁。
他抬脚轻踹,老张头整个人飞出去撞在井栏上,后脑勺磕在青石板上的闷响,比方才棺中那声更让沈张陵心悸。
老人的手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指缝里渗着血,在月光下拖出一道红痕。
周叔!沈张陵突然看见法医老周从阴影里爬出来。
这个总爱叼着烟卷的老法医此刻脸色惨白,右手臂上的守墓纹烙印被他生生撕开,露出下面翻卷的血肉。
他咬着牙爬到棺边,用渗血的手腕在棺盖上抹了道血线:守墓人的血能破阵...我试过的...
黑液突然沸腾。
原本缠着林朝颜的青手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像是被火烧的胶皮。
林朝颜的手突然在棺口猛抓,指甲缝里嵌着木屑,声音却比刚才清晰了些:沈陵!
听我说!
他跪到棺边,额头几乎要贴上那片即将吞没她的黑暗。
林朝颜的手指从黑液里伸出来,轻轻碰了碰他的鼻尖——那是他们第一次在博物馆仓库发现唐代陶俑时,她兴奋得手舞足蹈碰到他鼻尖的动作。
契约...可以重订...她的声音混着黑液翻涌的咕噜声,但必须有人...留在里面...
棺盖突然震颤。
沈张陵看见两道字迹从木纹里渗出来,像是被某种力量刻进去的:沈渊——守护者、林朝颜——容器。
墨迹未干,还在往下滴着黑红色的液体,那颜色像极了...像极了父亲失踪前最后那封家书中,被茶水晕开的字迹。
他突然想起父亲笔记里夹着的老照片。
照片上两个年轻人站在秦岭古冢前,左边穿工装裤的是父亲,右边戴眼镜的男人颈后有片朱砂胎记——和他颈后的位置、形状分毫不差。
朝颜!他嘶吼着去抓她的手腕,这次终于扣住了。
林朝颜的手冷得像冰,却在他掌心轻轻动了动,用指腹蹭了蹭他虎口的薄茧——那是他常年握洛阳铲磨出来的。
井底突然传来更沉闷的轰鸣,像是有扇沉了千年的石门被彻底推开。
灰袍人的笑声混着这声轰鸣炸响:来不及了,沈张陵!
你爹当年不肯当容器,现在你——
住口!沈张陵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林朝颜的腕骨。
他看见棺盖上那两行字突然泛起红光,沈渊两个字的最后一笔正在扭曲,像是有人在下面拼命挣扎着要改什么。
林朝颜的手在他掌心里抽搐了一下。
他低头,看见她的指尖在棺盖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痕迹,最后一个笔画还没写完,就被黑液卷了进去。
井底的黑暗突然暴涨。
沈张陵被冲击力掀翻在地,《青乌残卷》从怀里飞出去,正好落在那两行新刻的字迹旁。
他看见残卷被风吹开的那页,父亲用红笔圈着的活棺镇灵四个字,旁边有行更小的字:非自愿者,镇灵难安。
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
沈张陵在黑暗中摸到林朝颜的长命锁,平安二字已经完全被腐蚀,只剩下两个模糊的凹痕。
他抬头看向井沿,灰袍人不知何时消失了,只余下老张头的血痕还在石板上泛着暗紫,老周瘫在井边,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嘴里呢喃着守墓人...守墓人...
棺盖上的字迹在黑暗中泛着幽光。
沈张陵伸手去摸沈渊两个字,指尖触到木纹时突然一震——那两个字的刻痕里,竟有细碎的血珠渗出来,像是有人在下面拼命捶打棺盖。
他突然想起父亲失踪前最后一通电话里的喘息。
那时他刚上初中,父亲的声音带着血沫:小陵,别信他们说的...我...电话里传来重物倒塌的声响,然后是长久的寂静。
乌云散开,月光重新洒在棺盖上。
沈张陵盯着沈渊——守护者那行字,突然发现守护者三个字的笔画里,隐约能看出被覆盖的痕迹。
像是有人原本刻了别的字,又匆匆用新的墨迹盖了上去。
他伸手去擦那层墨迹。
指尖碰到的瞬间,字迹突然变淡,露出下面一行更小的字,被月光照得发亮——
沈渊——被迫镇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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