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张陵的指甲几乎要嵌进井壁的砖缝里。
井底的黑液退得彻底,只余下潮湿的腥气顺着他的领口往肺里钻。
他攀着井沿最后一块凸起的砖,掌心被碎砖碴划破的伤口正往外渗血,滴在碎玉上,和玉面原有的血渍混作一团。
林朝颜在井口伸下手,指尖刚碰到他手腕,他突然顿住——碎玉贴在掌心的那面,有凹凸的刻痕。
等等。他声音发哑,借着晨光眯起眼。
碎玉背面的血渍被井水冲开一角,隐约能看见两个小字。
沈张陵用拇指指腹轻轻蹭掉最后一点血痂,吾儿二字赫然入目。
那笔锋斜斜挑着,是父亲沈云舟特有的写法,他初中时替父亲誊抄《青乌残卷》,光是吾儿二字就描摹过二十遍。
是我爸......他喉结动了动,碎玉险些从指缝滑落。
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突然在眼前闪回:父亲背着帆布包站在玄关,母亲攥着他衣角哭到声音发颤,老沈你要是再去盗那个什么冢,就别认我和小陵!父亲转身时,他看见帆布包露出半截玉坠,和此刻掌中的碎玉纹路竟有三分相似。
林朝颜的手覆上来,指尖凉得像块冰。
她另一只手还攥着从井里捞上来的《青乌残卷》,残卷边缘被黑液泡得发皱,镇灵二字在纸页上晕成暗红。这不是巧合。她盯着碎玉上的字迹,睫毛微微发颤,从老宅凶煞局到井底活棺,有人在一步步引我们往深处走——你父亲留下的线索,沈张陵,他在等你。
沈张陵把碎玉塞进贴身衣袋,指腹隔着布料反复摩挲那两个字。
他想起老钱昨天在古董店说的话:小沈啊,我这儿收着块老玉,纹路邪乎得很,你帮我看看是不是镇墓器?当时他嫌老钱总倒腾明器晦气,随便扫了眼就说普通的商周礼玉,现在想来,老钱递玉时指尖抖得厉害,分明是在暗示什么。
收旧家具店的卷帘门半拉着,门缝里漏出股腐木混着铁锈的味道。
林朝颜刚要推门,沈张陵突然拽住她——门把手上有新鲜的划痕,像是被指甲抠出来的。
他摸出怀里的洛阳铲尖,轻轻一挑,卷帘门哗啦一声弹开。
血腥味先涌了出来。
老钱趴在柜台后,后背压着半块雕花门板。
他的右手死死攥着什么,指节白得像要裂开;左腕垂在地上,腕间的翡翠串珠散了一地,绿莹莹的珠子滚到沈张陵脚边。
最骇人的是他后颈——五道青紫色抓痕从颈椎处蔓延到耳后,皮肤翻卷着,像是被某种带倒刺的利爪生生撕出来的,和父亲笔记里三阴噬魂手的描述分毫不差。
是那东西......林朝颜捂住嘴,指甲掐进掌心。
她见过太多非正常死亡的文物,但活人被邪术索命还是头回。
沈张陵蹲下身,用铲尖撬开老钱的右手,一张泛黄的纸条掉出来,上面只写了个白字,墨迹未干,边缘还沾着老钱的血。
他死前在写这个。沈张陵把纸条收进证物袋,转身去翻柜台暗格。
老钱总说收旧家具是幌子,真正的宝贝都藏在柜台第三块木板下——暗格的铜锁被撬开了,里面躺着本油布裹着的账本,封皮上的1999字样已经褪成灰白。
林朝颜接过账本时,指尖突然顿住。
她翻开第一页,密密麻麻的人名后跟着坠崖暴毙失踪,翻到中间某页时,她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沈张陵......
他凑过去,只见最后一行小字被红笔圈了三遍:沈云舟——活棺镇灵者。
我爸......沈张陵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十年前所有人都说沈云舟是盗墓贼,母亲因此被唾沫星子淹死;现在他才知道,父亲根本不是失踪,而是......
哐当一声。
两人同时抬头。
店门被推开条缝,穿蓝布衫的老妇人扶着门框,灰白的头发在风里乱蓬蓬的。你们......是来找那块碎玉的吧?她声音像旧风箱,每说一个字都要喘半天,我是刘阿婆,在社区医院当护工三十年......十年前照顾过个昏迷的病人,他临终前用血画了张图,说给姓沈的孩子。
她从怀里掏出张报纸,边角已经发脆。
展开时,沈张陵看见报纸日期是2013年3月15日,头版标题是《秦岭古冢惊现神秘尸骨》。
报纸背面有团暗褐色的痕迹,仔细看竟是幅简略的地图:两座山包中间夹着道山谷,谷口画着个扭曲的符号。
这是......林朝颜凑近辨认,像商周时期的守墓纹饰,但多了道折笔。
沈张陵的手指突然发抖。
他翻开怀里的《青乌残卷》,翻到守墓篇,页脚果然画着类似的符号,父亲批注道:变种纹饰,指向古墟核心。他抬头看向刘阿婆,老人的眼睛突然亮了,像点燃了盏灯:那病人醒过一回,抓着我手说秦岭的活棺镇不住了,得让小陵来......
沈张陵的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
他摸出手机,屏幕上是条匿名短信:老钱账本第47页,白。
他抬头看向林朝颜,她正盯着老钱手中的纸条。
纸条上的白字,和账本封皮上被蹭掉的墨迹,似乎能拼成什么。
店外的风突然大了。
沈张陵把碎玉、纸条和报纸都收进帆布包,转身时瞥见老钱腕间的翡翠串珠——其中一颗珠子裂了道缝,里面隐约能看见个白字的残笔。
林朝颜碰了碰他胳膊,指向柜台角落。
那里有个被踢倒的木箱,箱底压着半块玉,断口和他怀里的碎玉严丝合缝。
玉面刻着完整的镇灵咒,最后两个字被血浸透,却能辨出是沈和林。
警笛声由远及近。
沈张陵攥紧帆布包,目光扫过老钱后颈的抓痕、账本上的活棺镇灵者、刘阿婆手中的地图,最后落在碎玉上父亲写的吾儿。
他突然明白林朝颜在井底说的自由是什么意思——他们要找的不只是真相,更是撕开这张盖了二十年的网。
刘阿婆把报纸塞进他手里时,他摸到纸页背面有行小字,是用指甲刻的:白先生,活棺局。
店外传来警察的喊话声。
沈张陵拉着林朝颜往后门走,经过老钱尸体时,他瞥见老钱左手心还攥着半枚铜钱,钱面刻着个白字,和纸条上的墨迹重叠在一起,像团烧不尽的火。
去秦岭。他低头对林朝颜说,声音里带着十年前父亲在电话里的嘶哑,这次,我们一起。
林朝颜的手悄悄覆上他衣袋里的碎玉。
远处的警灯染红了天,照得碎玉上的吾儿二字泛着血光。
而老钱账本的第47页,在晨风里轻轻翻起,露出半行被红笔圈住的字:白某,守墓人分支......





京公网安备 11010802028299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