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张陵的皮鞋碾过砖厂的碎石子,咯吱声在暮色里格外清晰。
林朝颜走在他身侧,发尾被风掀起又落下,扫过他攥着碎玉的手背——那是从医院出来时他始终没松开的姿势,碎玉棱角已经在掌心压出红痕。
到了。他停在枯井边。
废弃砖厂的荒草没过小腿,井沿的青石板爬满青苔,像块发了霉的老玉。
昨夜暴雨在井底积了半尺水,水面浮着几片梧桐叶,叶尖正对着井壁那道裂缝——就是那里,昨夜碎玉嵌进去时发出过轻响。
林朝颜蹲下身,指尖抚过裂缝边缘。这里的凿痕是新的。她抬头,路灯在她眼底碎成星子,不是自然风化,是人为刻出的契合口。
沈张陵的喉结动了动。
他摸出碎玉,指腹反复摩挲上面吾儿二字,十年前父亲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小陵,这玉是传家宝,将来要给你。那时母亲正站在厨房门口擦手,围裙上沾着他最爱的糖醋排骨的酱汁——后来她总说,那块玉是盗墓贼的晦气,直到某天她把玉摔在地上,裂纹里渗出血色。
给我。林朝颜伸出手。
她的指甲盖泛着月牙白,是长期修复文物留下的茧。
沈张陵把碎玉放在她掌心,看着她对准裂缝轻轻一按。
咔嗒。
像老式挂钟的摆锤突然停住,整个砖厂的蝉鸣都消失了。
井壁传来细微的震颤,沈张陵的后颈汗毛根根竖起——那是家传《青乌残卷》里说的地脉共振,只有触及风水局核心时才会出现。
井底的水面突然翻涌,浑浊的水浪拍打着井壁,露出被水淹没的青石板。
石板下传来石屑崩落的脆响,一块半人高的石碑缓缓升起,碑身刻着斑驳的铭文,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林朝颜已经顺着井边的铁链爬了下去。
沈张陵刚要喊小心,就见她蹲在石碑前,指尖抚过最上面一行字:守墓人日志·第二代契约。
沈观山,林正雄......她的声音突然哽住,这是我祖父的名字。
沈张陵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攀着铁链滑到井底,湿冷的水漫过脚踝。
碑文中活棺镇灵需直系血脉献祭几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往下翻几页,墨迹未干的批注刺痛了他的瞳孔:林女尚幼,以沈某代之。
原来祖父早知道......林朝颜的指尖抵在林女二字上,像要把纸页戳穿,我是容器人选。她抬头看他,眼尾泛着红,为什么他要修改契约?
为什么要救我?
风突然变了方向。
沈张陵猛地转身。
井沿投下的阴影里,灰袍人站在月光下,斗笠已被他攥在手里。
左脸是二十余岁的清俊面容,右脸却像被沸水烫过,皮肤翻卷着露出青紫色肌肉,守墓纹在腐烂的皮肉间扭曲如活物。
我叫白明远,守墓人分支首领。他的声音比昨夜更沙哑,左脸的笑意却格外清晰,你父亲当年不是失踪,是背叛。他抬起手,腐烂的右手指向石碑,他宁愿自己躺进活棺,也不愿你母亲承受血脉献祭的代价——多伟大的丈夫啊。
沈张陵的拳头砸在石碑上。
石屑飞溅,他却感觉不到疼。那你呢?他的声音在发抖,你为什么逼我进古墟?
白明远的左眉挑了挑。
他扬起那枚青铜罗盘,锈迹斑斑的盘面突然发出幽光,天池里的水银疯狂旋转,像团要烧穿虚空的火焰。因为只有守墓人血脉能唤醒还阳术。他的右脸开始渗血,混着腐烂的组织往下淌,你父亲的活棺快镇不住了......现在轮到你。
井底突然剧烈震动。
沈张陵踉跄着扶住石碑,看见井壁的青石板正在往下沉,井口的天光被挤成一条细缝。
林朝颜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湿冷的衣袖钻进来:地图!她从背包里掏出张泛黄的纸,边缘沾着暗红血渍,我祖父笔记里的古墟位置......
快走!沈张陵拽着她往井口跑。
青石板下沉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们的鞋跟磕在石板边缘,溅起一片火星。
白明远的笑声追着他们往上蹿:等着吧,秦岭里有你们最不愿面对的真相——沈观山的活棺,林正雄的谎言,还有......
话音被井口闭合的闷响截断。
沈张陵滚到井边的荒草里,林朝颜压在他身上,发间沾着草屑。
他低头,看见她手里还紧攥着半页日志残页,墨迹在月光下泛着青黑。
他说我父亲是背叛者。沈张陵摸出那块碎玉,在月光下,玉里的血丝竟顺着吾儿二字蜿蜒,像条活过来的蛇,可我妈直到死都在说,他是盗墓贼。
林朝颜坐起来,把血渍地图塞进他手里。
地图边角的血已经发黑,却还留着体温。我祖父的笔记最后一页写着:还阳术起,守墓人绝。
她的手指划过地图上的秦岭标记,也许我们要找的不是真相,是......
是让他们停下的办法。沈张陵握紧地图,碎玉和日志残页在口袋里硌着大腿。
远处传来夜枭的叫声,在荒草间荡起回音。
他望着重新归于平静的枯井,那里的青石板已经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升起过石碑,从未站过白明远。
林朝颜的手覆上他的手背。明天去秦岭。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块压舱石,我祖父的笔记里还记着,古墟入口有三重机关......
沈张陵望着她被月光镀亮的发顶,突然想起昨夜井底她说自由时的眼神。
风掀起荒草,远处传来汽车的鸣笛,像是某种倒计时的信号。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日志残页,上面活棺镇灵四个字还带着井底的潮气,而血渍地图上的秦岭标记,正在他掌心微微发烫。
这一次,他要亲手撕开的,或许不只是十年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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