戛纳迷离的夜色被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拉成细长的彩带。怀中的辰辰终于沉沉睡去,小脸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呼吸温热地拂过我的颈窝,像一只受惊后终于找到归巢的雏鸟。这微弱的暖意,是冰冷复仇之路上唯一的慰藉。
“晚姐,都安排好了。”副驾上的Amy转过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紧绷,“地点选在通往他下榻酒店那条必经的临海山路,弯急车少,监控刚好在维修。‘意外’会是一辆失控的……本地牌照重型货车。我们的人会控制撞击角度和力度,确保他……”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体验到极限恐惧和足够‘深刻’的教训,但不会真的危及性命。医院那边也打点过了,会第一时间封锁消息,等他醒过来,足够我们带着辰辰离开欧洲。”
“嗯。”我淡淡应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轻抚着辰辰柔软的卷发,目光投向窗外墨蓝的地中海。海浪无声拍打着礁石,在远处灯火映照下泛着幽冷的光。陆沉那张因巨大震骇而惨白扭曲的脸,和他那句破碎的“你说什么?”如同鬼魅般在眼前挥之不去。
快了。陆沉。
很快,你就会知道,什么叫感同身受。
剧痛!
不是冰冷的钢铁贯穿身体的撕裂感,而是从灵魂深处炸开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灼烧感!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颅内疯狂搅动,将记忆、意识、乃至整个存在都撕扯得支离破碎。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嘶吼冲破喉咙。
陆沉猛地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弹坐起来!额角瞬间渗出大量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眼前一片模糊的金星乱闪,耳畔是尖锐的、挥之不去的嗡鸣,混杂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尖叫?金属扭曲变形的恐怖呻吟?还有……自己骨头碎裂时那沉闷到令人作呕的“咔嚓”声?
不!不对!
他粗重地喘息着,瞳孔在惊悸中剧烈收缩,试图看清周围。
刺目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昂贵的雪茄和冷冽木质调香氛混合的气息。身下是触感顶级、支撑力极强的定制床垫。视线艰难地聚焦——深灰色的意大利绒面床头,线条冷硬的金属壁灯,墙上挂着抽象派大师价值连城的真迹……
这里……是他在浅水湾别墅的主卧?
怎么回事?!
他明明……明明前一秒还置身于戛纳那条该死的临海山路!巨大的车灯如同怪兽的眼睛,轰鸣着撕裂夜幕,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朝他碾压而来!他猛打方向盘,车身失控旋转,金属扭曲、玻璃爆裂的巨响震耳欲聋!然后是身体被巨大力量狠狠抛起、砸落的剧痛……冰冷的海风灌进破碎的车窗……那濒死的、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
那感觉如此真实!真实到他此刻的每一寸骨头,每一根神经,都还在残留着那恐怖的剧痛和冰冷!
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摸自己的额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温热血浆流淌的粘腻感。然而指尖触到的,是干燥、光洁的皮肤,只有一层冰冷的薄汗。
没有血?没有伤?
陆沉惊疑不定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手腕上那支价值不菲的铂金腕表指针正沉稳地走着。身上穿着质地精良的深灰色丝质睡袍,没有任何破损或血迹。
他猛地掀开被子下床,脚步踉跄地冲到巨大的落地穿衣镜前。
镜子里映出的男人,高大挺拔,面容冷峻,除了脸色因惊悸而显得异常苍白,眼底布满骇人的红血丝外,没有任何异常。没有车祸的伤痕,没有濒死的狼狈。时间……时间!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腕表——指针清晰地指向上午十点十五分。日期……他几乎是扑到床头柜前,一把抓起上面放着的手机,屏幕亮起,锁屏上显示的日期赫然是——五年前!
那个他递给林晚结婚协议的日子!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在灵魂深处炸开!陆沉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踉跄着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重生?!
他竟然……重生了?!重生到了五年前,这个决定了他和林晚命运走向的起点?!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命运玩弄于股掌的冰冷恐惧瞬间攫住了他。那个戛纳雨夜冰冷扭曲的车祸现场,和林晚抱着辰辰当众控诉他“省了离婚费”时那刻骨仇恨的眼神,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了他此刻的灵魂上,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省了离婚费”……
“被车撞飞”……
“坟头草两米高”……
林晚那冰冷淬毒的话语,辰辰那纯真却字字诛心的童言,还有那辆失控的重卡带来的、真实的濒死体验……这一切的一切,如同狂暴的潮水,疯狂地冲击着他重生后混乱不堪的神经!
不是梦!那绝不是梦!那是真实发生过的!是他冷酷无情的报应!是林晚……是她精心策划的报复!
一股蚀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陆沉扶着墙壁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猛地抬起头,猩红的双眼死死盯向卧室紧闭的房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门板,看到楼下客厅里,此刻正安静等待着的那个女人——那个前世被他弃如敝履、今生却带着滔天恨意归来、甚至能将他逼入死地的女人!
林晚!
“叩叩叩。”
就在这时,规律的敲门声响起,管家的声音恭敬地传来:“先生,您醒了吗?林小姐已经在客厅等候多时了。”
来了!
命运的齿轮,再次无情地转动到了这个节点!
陆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慌、前世濒死的剧痛、今生被复仇锁定的冰冷预感……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震动和……悔恨?无数种极端情绪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撕扯,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
他强迫自己站直身体,对着镜子,试图整理睡袍的领口。然而手指却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连最简单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镜中的男人,脸色惨白如鬼,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和混乱,哪里还有半分昔日陆氏掌权者的冷峻与掌控?
不行!不能这样出去!
林晚……她一定在等着看他的笑话!等着他像前世一样,无知地递上那份将他推入深渊的协议!
他必须冷静!必须!
陆沉猛地转身,冲到浴室,拧开冰冷的水龙头,将整张脸狠狠埋进刺骨的冷水里!
“哗啦——!”
冰冷的水流瞬间刺激着皮肤,带来一阵短暂的麻痹感。他抬起头,镜中那张湿漉漉的脸依旧苍白,眼神却因为巨大的冲击和强行压抑而显得更加骇人,如同困在囚笼里濒死的野兽。
他胡乱地用毛巾擦干脸,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然后,他换上了一套同样深色的手工西装,一丝不苟地系好领带,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僵硬和刻意。
当他终于推开卧室门,走下旋转楼梯时,脚步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
奢华宽敞的客厅里,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温暖明亮。空气中浮动着咖啡的醇香。那个纤瘦的身影,就安静地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里,背对着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看着窗外花园里盛放的玫瑰。
阳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线条,脖颈修长白皙。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米白色针织衫,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整个人看起来安静、温顺,甚至带着一丝前世记忆里熟悉的、让他觉得乏味的柔软。
然而,经历过戛纳红毯上那个墨绿丝绒长裙、光芒万丈、眼神冰冷如刀的影后林晚,经历过那个抱着孩子、当众控诉他罪行、字字泣血的复仇者林晚……眼前这幅温顺的假象,在陆沉眼中,无异于最可怕的毒蛇,正无声地蛰伏,伺机给予他致命一击!
巨大的反差和冰冷的恐惧,让陆沉的脚步在楼梯最后几阶生生顿住。他站在光影交界处,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他看着那个沐浴在阳光里的背影,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恐慌再次攫住了他。
就是今天。
就是在这里。
就是这份协议!
前世那个愚蠢的自己,就是在这里,亲手将毒蛇引入了家门,也为自己埋下了五年后被“车撞飞”、被亲生儿子诅咒“坟头草两米高”的祸根!
陆沉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他强迫自己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向那片看似温暖、实则危机四伏的阳光区域。
听到脚步声,沙发里的林晚缓缓转过头来。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没有前世初见时的羞涩和期待,也没有后来五年婚姻里的温顺和麻木。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不起丝毫波澜,却又仿佛能洞穿他灵魂深处所有的恐惧和伪装。
就是这双眼睛!在戛纳,就是用这样冰冷的目光,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陆沉的心脏猛地一缩,脚步几不可查地滞了一下。他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走到她对面的沙发坐下。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管家适时地端上两杯热咖啡,又悄无声息地退下。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却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水泥。
那份决定命运的协议,就静静地躺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白色的封面,黑色的标题,像一张通往地狱的邀请函。
陆沉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份协议上,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刺痛来抵抗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慌和……前世濒死体验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剧痛幻象。
他该怎么做?像前世一样,递给她,命令她签字?然后再次开启那通往毁灭的五年?
不!绝不可能!
“陆总,”林晚清冷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如同冰珠落在玉盘上,清脆,却毫无温度。她微微向前倾身,纤细的手指伸向那份协议,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从容,“协议我看过了。”
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白色的封面。
陆沉的心脏骤然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巨大的、几乎是本能的恐惧猛地攫住了他!前世戛纳雨夜那失控的重卡、冰冷的钢铁、濒死的剧痛、还有那句“省了离婚费”带来的彻骨冰寒……所有的画面和感受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
“别签!”
一声嘶哑、急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和恳求的低吼,不受控制地冲出了陆沉的喉咙!
林晚伸向协议的手指,蓦地顿在了半空。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终于带上了一丝清晰的、锐利如刀的……惊诧和探究。那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开陆沉强行维持的镇定表象,直刺他眼底深处那无法掩饰的恐慌与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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