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在山神庙住到第八个月时,阿禾在他窗台上发现了块碎瓷片。
瓷片是青花色的,上面画着半朵曼殊沙华,花瓣的纹路和忘川河畔的那丛一模一样。阿禾认得这是她家传下来的青花盏碎片——那套盏是奶奶的嫁妆,十年前被山匪砸了,碎片埋在院子老槐树下,怎么会跑到沈砚之这里?
“这是你家的?”沈砚之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握着支狼毫笔,笔尖还滴着墨。
阿禾点点头,捏着瓷片的手指有些发紧。“奶奶说,这盏是当年一个穿青布长衫的先生送的,说能保平安。”
沈砚之接过瓷片,指尖在青花曼殊沙华上轻轻摩挲。“送盏的先生,是不是手腕上有个月牙形的疤?”
阿禾猛地抬头看他。奶奶确实说过,那位先生左手腕有个疤,像被什么东西咬过。
“您认识他?”
沈砚之把瓷片放回窗台,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个小黑点。“三百年前,他在这里埋了半块玉佩。”
阿禾这才注意到他摊开的宣纸上画着块玉佩。玉佩是白玉的,上面刻着个“禾”字,旁边有个缺口,像是被硬生生掰断的。
“这是……”
“另一半在你家。”沈砚之蘸了点墨,在缺口处画了道弧线,“你奶奶的嫁妆里,是不是有个红布包着的玉坠?”
阿禾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她想起奶奶枕头下那个从不离身的红布包,小时候偷摸打开过一次,里面是半块白玉,刻着个模糊的“砚”字,边缘也是碎的,像能和宣纸上的这半块拼起来。
“沈先生,您到底是谁?”
沈砚之放下笔,转身从神像后面拖出个木箱。箱子上了锁,锁是黄铜的,刻着缠枝莲纹,看着有些年头了。他从怀里摸出把钥匙,钥匙柄上也刻着朵曼殊沙华。
“三百年前,我在这里等一个人。”他打开箱子,里面铺着层暗红色绒布,布上放着些旧物:半块烧焦的玉佩,一页泛黄的信纸,还有个锈迹斑斑的铜铃铛。
阿禾的目光落在信纸上。信纸边角已脆,字迹却清晰,是和沈砚之袖口墨痕一样的笔迹:“曼殊历结时,忘川渡人归。若三百年后吾未归,便将籽埋于残碑下,切记,勿让红衣人取之。”
“红衣人是谁?”阿禾想起那晚河对岸的影子。
沈砚之拿起铜铃铛,铃铛上的红绳已经褪色。“是勾魂的引路人。”他说,“三百年前,有人用半块玉佩和他做了交易,说要用三生的记忆换一次重逢。”
阿禾突然觉得心口发闷。她想起奶奶总在傍晚坐在门槛上,拿着那半块玉佩发呆,嘴里念叨着“三百年,该回来了”。
“交易的人是……”
“是我。”沈砚之的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了什么,“三百年前,我弄丢了我的阿禾,她为了救我,魂归忘川,红衣人说,只要我用三生记忆换她轮回,就能在曼殊沙华第三次历结时再见。”
他拿起那半块烧焦的玉佩,缺口处还留着灼烧的痕迹。“可我等了三百年,每次曼殊沙华结果,都只等到红衣人来要这籽。他说,只要拿到三粒历结籽,就能彻底锁死忘川的轮回门,让所有魂魄都困在河底,永世不得超生。”
阿禾的手指突然碰到窗台上的碎瓷片,瓷片尖角划破皮肤,血珠渗出来,滴在青花曼殊沙华上,像给花瓣添了点红。
就在这时,山门外传来铃铛声。叮铃,叮铃,和那晚河对岸的声音一模一样。
沈砚之的脸色瞬间白了。“他来了。”他把木箱锁好,塞进神像后面,“阿禾,你听我说,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别打开那个红布包,更别把玉佩拼起来,记住了吗?”
阿禾还没点头,就看见个红衣人站在庙门口。那人很高,脸藏在宽大的帽檐下,手里拎着串铜铃,铃铛一晃就有金粉往下掉,落在地上烧出小小的黑印。
“沈先生,三百年了,你该交籽了。”红衣人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这是你欠我的。”
沈砚之挡在阿禾身前,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匕首柄上刻着朵曼殊沙华。“籽不在我这里。”
红衣人轻笑一声,铃铛摇得更响了。“你以为把籽藏在那丫头的青花盏碎片里,我就找不到了?”
阿禾突然想起窗台上的碎瓷片。原来沈砚之把籽藏在了那里。
“三百年前你用半块玉佩换她轮回,现在该用这籽来还了。”红衣人往前迈了一步,帽檐下露出半张脸,皮肤像泡在水里的纸,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洞,“你不肯交籽,是想让她永远记不起你,对吗?”
沈砚之的手在发抖,匕首尖对着红衣人。“她记不记得我不重要,我只要她平安。”
“平安?”红衣人突然大笑,铃铛声刺耳,“忘川的瘴气已经漫到镇上了,再过七天,这里的人都会变成河底的冤魂,你觉得她能平安?”
阿禾想起这几天镇上的怪事:李记药铺的当归突然全变成黑色,河里的鱼浮在水面翻白,还有人说半夜看见河面上漂着人影,像是在往岸上爬。
“只有用这三粒历结籽,才能重新镇住瘴气。”红衣人说,“但这籽要用你的魂魄来养,你肯吗?”
沈砚之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匕首。阿禾看见他手腕上的月牙疤在发烫,红得像要渗出血来。
“我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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