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带着一股子坟山的土腥味。

李鸣数出身上最后几个铜板，交到镇上那个唯一的、眼神永远浑浊的葬师手里。铜板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可一落进那只干枯的手，就像掉进了冰窟窿，瞬间没了声息。

“够了，一口薄皮棺材，一块没字的木牌，城西乱葬岗，省事。”葬师吐出一口黄痰，懒得多看他一眼。

李鸣没说话，只是看着那几个穿着丧服的伙计，将张伯的身体抬进那口薄得像纸糊的棺材里，然后盖上盖子。

咚。

那一声闷响，像是砸在他的心口上。

他没跟着去乱葬岗。他知道，去了也只是多一个人看着一抔黄土。他转过身，一步步走回那条熟悉的街道。

太阳出来了，驱散了晨雾，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包子铺的热气，豆腐贩的叫卖，邻里间的闲聊，一切都和昨天一样，一切又都和他没了关系。

他像个游魂，穿过这些他熟悉了十六年的人间烟火。

推开铁匠铺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股冷意扑面而来。

不是天气的冷，是炉火熄灭之后，那种铁器独有的、浸入骨髓的冰冷。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从门缝里挤进来的一道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无数尘埃。

这里，再也没有那个会守着炉火，一边咳嗽一边等他回家的老人了。

什么叫孤身一人？

他现在懂了。

那是一种连呼吸都觉得多余的空。

悲伤还没来得及发酵，门口的光柱就被人堵死了。

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挤了进来，带着一股子米面和油腻混合的味道。是米铺的钱掌柜。他那张胖脸上，小眼睛被肥肉挤成了一条缝，精光闪烁。

“李鸣啊。”钱掌柜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一种让人不舒服的黏腻感，“老张头……唉，可惜了。不过，人死债不烂，他生前欠我的三斗米，还有二两银子的药钱，你看……什么时候结一下？”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却在铺子里四下打量，像是在估价。

周围的邻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围了过来，隔着不远的距离，伸长了脖子，窃窃私语。那些目光，有同情，有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看热闹的麻木。

这些视线，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在李鸣的背上。

李鸣没有看那些邻居，他的目光落在钱掌柜那双油腻腻的手上。

他沉默地听完，然后抬起头。

“三日。”

他的声音不大，有些沙哑，却异常平稳。没有争辩，没有乞求，就像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情。

“三日后，我还你。”

钱掌柜被他这平静得有些诡异的眼神看得一愣。他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刻薄话，竟然一时没能说出口。这小子，怎么不怕？

他随即哼了一声，恢复了那副嘴脸：“好！三日就三日！要是还不上……哼，这间破铺子，还有这些破铜烂铁，可就得归我了！”

他放下狠话，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摇摇摆摆地走了。

围观的人群，也随之散去，只留下几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门外的阳光重新照了进来，却暖不了这间屋子分毫。

李鸣缓缓地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顺着门板滑坐在地。

他还钱？

他拿什么还？

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空荡荡的米缸，冰冷的锻铁台，还有墙角那堆真正的、一文不值的废铁。

别说二两银子，他连下一顿饭的铜板，都凑不出来了。

前所未有的绝望，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他。

他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将自己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躲开这个冰冷的世界。胃里因为饥饿而翻搅，烧得他一阵阵发晕。

黑暗中，他下意识地，再一次攥紧了口袋里那块残破的玉珏。

冰凉，坚硬。

这是张伯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

这一次，当他的手指紧紧扣住玉珏的瞬间，那股冰凉的感觉，不再是一闪即逝的错觉！

一股清晰的、持续不断的凉意，猛地从玉珏中渗透出来！

那凉意像是一根冰针，瞬间刺入他的掌心，然后化作一道冰冷的细线，顺着他的手臂经脉，飞速流遍全身！

轰！

李鸣的脑子，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

那因为饥饿、悲伤、绝望而昏沉混乱的头脑，瞬间被这股极致的冰凉冲刷得一片清明！堵在胸口的那块铁锭，仿佛都被这股凉意冲开了一道裂缝！

他猛地抬起头，摊开手掌。

玉珏还是那块灰扑扑的破玉。

可他的脑子里，却清晰地“看”到了一幅奇异的景象——在那块玉珏的内部，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却亮得惊人的光芒，正在缓缓地流转！

那不是用眼睛看到的，而是一种直接的、无法言喻的感知！

李-鸣的心脏，像是被人用锤子狠狠地砸了一下，疯狂地跳动起来！

这是……什么？！

他死死盯着手里的玉珏，又抬起头，强迫自己去看铁匠铺里的其他东西。

那柄跟了张伯一辈子的锻锤。

目光扫过，手里的玉珏毫无变化，那股冰凉感沉寂了下去。

那座厚重、冰冷的铁砧。

目光扫过，玉珏依旧是死物一块。

墙角那堆锈迹斑斑的废铁。

目光扫过，玉珏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李鸣的心跳得更快了，他猛地将视线重新聚焦在手掌的玉珏上！

嗡——

那股冰凉的感觉，瞬间回归！脑海中那缕流转的微光，也再次清晰地浮现！

这种奇特的感应，只针对这块玉珏！

李鸣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的脑子里，像是有一道惊雷轰然炸开，将张伯临终前的那句话，炸得粉碎，然后又一个字一个字地重新拼凑起来！

“万物……皆有灵……”

“莫要……莫要小觑了……任何……东西……”

原来……原来这不是一句安慰人的空话！

张伯他……他早就知道了！

这块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破玉，真的有灵！

一个巨大的、无法想象的谜团，和一线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机，同时狠狠砸在了李鸣的面前。

他看着手中的玉珏，又想起了钱掌柜那张势利刻薄的脸。

三天。

三天的时间，就像一柄冰冷的利剑，悬在他的头顶。

这块神秘的玉珏，这突如其来的异变，究竟是转瞬即逝的幻觉，还是足以改变他命运的仙缘？

它……能帮自己解决眼前的困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