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一声闷响。
李鸣的后脑勺结结实实地磕在了地上,但他预想中头骨碎裂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就在倒地的一瞬间,他用那只看不见的手,将另一块板砖垫在了自己头下。
饶是如此,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他眼前一黑,金星乱冒,整个脑袋嗡嗡作响,像是被一百口大钟同时敲响。
他没有立刻爬起来。
他甚至顺着这股眩晕,蜷缩起身体,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又痛苦的呻吟。
那声音,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听起来就像一只被踩断了脊梁的野狗,在发出最后的哀鸣。
他整个人趴在冰冷的砖石堆里,一动不动,身体还在微微地抽搐,看起来是彻底被吓破了胆,摔得不轻。
“哈哈哈哈!废物!”
王癞子看到李鸣这副怂样,胸中的那股邪火总算是顺了。他得意地放声大笑,满脸的横肉都在颤抖。
他朝李鸣蜷缩的地方,狠狠吐了一口浓痰。
那口黄痰,带着一股恶臭,落在了李鸣的后背上,黏糊糊的,让人作呕。
李鸣的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
在王癞子看来,这是恐惧。
“早他妈这样不就完了?”
王癞子骂骂咧咧,彻底放下了所有戒备。在他眼里,这只敢怒不敢言的蚂蚁,已经被他彻底踩在了脚下。
他心满意足地转过身,慢悠悠地,走向那柄被李鸣护了半天的锄头。
那柄锄头,现在是他的了。
他弯下腰,伸出那只油腻的大手,准备将这件战利品收入囊中。
他身后的两个小弟,也抱着胳膊,脸上挂着讥讽的笑,看着地上的李鸣,等着看他接下来怎么哭爹喊娘。
整个铁匠铺,充满了他们胜利者的、刺耳的笑声。
没有人注意到。
就在王癞子转身、弯腰的那一瞬间。
那个趴在地上,浑身颤抖,仿佛已经失去所有反抗意志的少年,那双埋在阴影里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痛苦,没有绝望。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死寂。
一片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冷到极致的死寂。
他所有的示弱,所有的颤抖,所有的呻吟,全都是伪装!
从王癞子第二次推他开始,他的脑子就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状态。
愤怒?
有。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野兽般的冷静。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
他知道自己一旦反抗,下场会更惨。
所以,他顺着那股力道倒下,他用一块砖护住自己的后脑,他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在等。
等一个机会。
一个,一击毙命的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
王癞子把那个最脆弱、最没有防备的后脑,完完整整地,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就是现在!
李鸣的身体里,像是有一根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然炸开!
他所有的动作,在一瞬间完成!
脚掌蹬地!
腰腹发力!
整个人不是爬起来,而是如同捕食的猎豹,从地面上,贴着地,弹射而起!
他手中,紧紧攥着的那块青砖,借着这股暴起的冲力,没有发出任何风声,划出了一道沉默而致命的弧线!
快!
快到极致!
两个小弟脸上的嘲笑还僵着,他们只看到地上的那个黑影,毫无征兆地动了!
王癞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那肥硕的身体刚刚开始转动。
晚了。
没有多余的动作。
没有丝毫的犹豫。
李鸣将一天一夜积攒下来的饥饿、悲伤、愤怒,还有那股被逼到绝境的狠戾,将他十六年来打铁练就的所有力气,完完整整地,灌注到了这条手臂上!
那块板砖,带着他全部的意志,精准无误地,狠狠地,砸在了王癞子的后脑上!
“砰!”
一声沉闷得让人牙酸的巨响。
那不是骨头碎裂的清脆声,也不是金铁交击的铿锵声。
那是一种,像是用铁锤砸在半凝固的猪油上的声音。
沉闷。
厚重。
充满了最原始、最野蛮的暴力。
王癞子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弯腰的动作,也永远地停在了那一半。
他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他那双小眼睛里的得意和凶光,瞬间涣散,被一种巨大的、无法理解的茫然所取代。
然后,他整个人,就像一根被抽掉了骨头的面条,软了下去。
身体,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一动不动。
彻底不省人事。
上一秒,还不可一世、嚣张无限的地痞头子。
下一秒,就成了一滩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烂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铁匠铺里,那两个小弟的嘲笑声,还僵在脸上。
他们的嘴巴微微张着,眼睛瞪得滚圆,像是两尊被雷劈傻了的木雕,傻傻地看着眼前这戏剧性到荒谬的一幕。
他们的大脑,完全无法处理刚刚发生的事情。
发生了……什么?
那个废物小子……他……他做了什么?
死一般的寂静中。
李鸣缓缓地站直了身体。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刚才那一下,抽干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
他的手里,依旧紧紧地握着那块板砖。
砖头的棱角上,沾染了一抹刺眼的鲜红。
一滴,两滴……
温热的液体,顺着砖面,缓缓滑落,滴在他冰冷的手背上。
他没有去看地上那滩烂泥一样的王癞子。
他缓缓地抬起头,将那双冰冷到没有一丝人类情感的目光,投向了那两个已经吓傻了的小弟。
那两个小弟,被他这眼神一看,浑身猛地一哆嗦,像是三九寒天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
他们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了过来。
恐惧。
无边的恐惧,像是潮水一样,从他们的脚底板,瞬间淹没了他们的天灵盖!
眼前这个少年,还是那个他们可以随意欺辱、随意嘲笑的废物吗?
不!
那眼神……
那眼神分明是一头饿了三天三夜的孤狼!
为了活下去,可以咬断一切的,孤狼!
“啊……”
其中一个胆子小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尖叫,两腿一软,竟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裤裆里,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他被吓尿了。
李鸣依旧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举起了手中那块还在滴血的板砖。
然后,对着那两个已经魂飞魄散的小弟,用口型,无声地,吐出了一个字。
“滚。”
那一个字,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看在那两个小弟眼里,却比任何雷霆般的咆哮,都要恐怖一万倍!
他们如梦初醒!
瘫在地上的那个,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另一个则是连滚带爬地冲过去,两个人合力,像是拖一条死狗一样,架起昏迷不醒的王癞子,屁滚尿流地,朝着门外冲去。
他们甚至不敢回头再看一眼。
仿佛身后那个少年,是什么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脚步声,哭喊声,拖拽声,迅速远去。
铁匠铺,重归寂静。
只剩下李鸣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立在屋子中央。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武器。
一块普普通通的青砖。
夕阳的余晖,从门口斜斜地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光线,恰好落在那块板砖上。
李鸣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到,板砖的棱角上,那片沾染的血迹,在夕阳的映照下,似乎……
似乎正微微地,泛着一层极淡极淡的,妖异的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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