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启动时晃了一下,林叙的肩膀撞在窗框上,钝钝的疼。他揉着肩膀往窗外看,槐乡站的站牌越来越小,最后被一片槐树挡住。风卷着槐花瓣扑在玻璃上,像无数只白色的蝴蝶在扑扇翅膀。
车厢里还是空荡荡的,煤烟味淡了些,隐约能闻到点槐花香。林叙从背包里摸出母亲的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指尖在“修好坏掉的东西”那行字上停了很久。他想起自己的工具箱,扳手的木柄磨得发亮,螺丝刀换过三回刀头,都是他一点点修缀好的。
“叮——”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程小满发来的微信定位,就在他家楼下的老槐树下。后面跟着条语音,点开来听,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迷糊:“我在这儿坐了快半小时,你再不来豆浆就凉透了。”
林叙对着屏幕笑了笑,指尖在对话框敲:“快了,给我留着糖糕。”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抬头看见前排的座位空着,连带着老太太坐过的地方都没了温度。刚才急着下车,没留意她是啥时候走的。林叙挠了挠头,忽然发现座位底下有个东西,弯腰捡起来,是个用蓝布缝的小荷包,里面装着晒干的槐花瓣,闻着香香的。
荷包上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槐花,针脚很密,像母亲以前缝补衣服的手法。林叙把荷包放进背包,刚直起身,就听见车厢连接处传来“咔哒”声,像是有人在扳门把手。
他攥紧了口袋里的手机,眼睛盯着过道尽头。昏黄的灯光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风从车窗缝钻进来,吹得挂在墙上的旧日历“哗啦”作响。
脚步声由远及近,穿着蓝色制服的乘务员端着个搪瓷杯走过来,杯沿沾着圈褐色的茶渍。“喝口?”乘务员把杯子递过来,沙哑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林叙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茶水有点苦,咽下去却回甘,带着股熟悉的味道。“是槐花茶。”他脱口而出。
乘务员点点头,帽檐下的嘴角翘了翘:“老太太留下的,说你可能会渴。”
林叙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她……”
“每个人心里都有趟没赶上的火车。”乘务员打断他,转身往回走,“到南岸喊你。”
脚步声消失在过道尽头,林叙看着杯子里的茶叶在水中打转,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总在夏天晒槐花茶,说败火。那时候他嫌苦,总要往杯子里加两勺糖,母亲就笑着敲他的脑袋:“苦尽才能回甘。”
火车不知钻过多少个隧道,窗外的天色渐渐亮透。远处出现成片的楼房,塔吊的长臂在晨雾里若隐若现。林叙知道,快到南岸了。
他把搪瓷杯放在小桌板上,开始收拾东西。日记本、照片、荷包,还有那两只凑成对的白帆布鞋,都被他仔细地放进背包。拉拉链时,红绳系着的地方卡住了根线头,他耐心地一点点挑出来,像在修理件珍贵的老物件。
“南岸到了。”乘务员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林叙背起背包下车,站台还是那个废弃的铁轨尽头,只是晨光里能看见远处购物中心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他回头看了眼火车,绿皮车厢在阳光下泛着旧旧的光,乘务员在车门边朝他挥了挥手。
刚走出铁轨区,手机就响了,是程小满。“你到底在哪?我看见你家窗户是黑的。”她的声音里带着点急。
“马上到,在路口等我。”林叙加快了脚步。
穿过两条街,就看见老槐树下站着个穿护士服的身影,手里拎着个塑料袋,被风吹得鼓鼓的。程小满看见他,眼睛亮了亮,快步走过来:“你去哪了?电话也不接。”
“手机没电了。”林叙摸出手机晃了晃,果然黑屏了。
程小满把塑料袋塞给他:“糖糕还热着,豆浆我给你倒保温杯里了。”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包上,“你这是……”
“去了趟槐乡。”林叙低头咬了口糖糕,甜丝丝的,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程小满愣了愣,随即笑了:“又说胡话,老车站都拆了。”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没发烧啊。”
林叙抓住她的手腕,像小时候抓住母亲那样。程小满的手很软,带着消毒水的味道,指尖有点凉。“是真的。”他认真地说。
程小满的脸有点红,挣开他的手:“快上去吧,我还得回医院交报表。”她说着要走,又停下脚步,“昨晚我梦见你坐火车去槐乡,还看见你妈了。”
林叙心里一动:“她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啥,就笑。”程小满挠了挠头,“可能是昨天太累了。”她挥挥手,“走了啊。”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林叙摸了摸背包里的荷包,槐花香混着糖糕的甜味,在空气里慢慢散开。
上了楼,掏出钥匙开门,屋里的摆设跟他走时一样,只是地板上的湿脚印已经干了,留下淡淡的痕迹,像幅模糊的画。林叙把背包放在沙发上,刚要去充电,就听见阳台传来“扑棱”声。
走过去一看,窗台上落着只麻雀,嘴里叼着根槐花枝。看见他,扑腾着翅膀飞走了,枝子掉在地上。林叙捡起来,上面还带着片嫩叶。
他把槐花枝插进窗台的空瓶子里,刚转身,就看见茶几上放着样东西——母亲的日记本,明明记得放进背包了。翻开第一页,多了行字,是程小满的笔迹:“下午三点,社区医院有义诊,我给你留了号。”
林叙笑了笑,拿出手机插上电。开机后,微信提示音不停响,大多是程小满发的,从半小时前的“你在哪”,到最后的“我先去上班了”。
他回复:“下午一定到。”
收拾完东西,林叙决定去修修楼道里的灯。找工具箱时,发现最底层多了个东西,是个旧灯泡,上面贴着张纸条,写着“三楼左转”。
他拿着灯泡下了楼,三楼转角的窗台空荡荡的,那只白帆布鞋不见了。林叙站在那里看了会儿,开始换灯泡。线头有点松,他接了接,又用胶布缠好。
“啪”的一声,灯亮了,暖黄色的光洒满了楼梯间。林叙看着自己的影子投在墙上,忽然觉得长高了不少。
回到家,林叙把母亲的日记本放进抽屉,和身份证放在一起。他打开冰箱,想看看还有没有牛奶,却发现里面多了样东西——个小小的蛋糕,上面插着根蜡烛,写着“32岁生日快乐”。
今天是他生日?林叙翻了翻日历,果然,红色的圈圈画在今天。他都忘了。
手机又响了,是程小满:“下午别忘了来,给你约了牙科,看看你那颗蛀牙。”
林叙笑着回复:“知道了,周医生。”
他走到阳台,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槐花枝上,嫩叶闪闪发亮。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长长的,像声温柔的叹息。林叙摸了摸口袋里的荷包,心里像揣了块暖烘烘的糖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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