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月二十七号的早读课,第一片山茶花瓣落在我课本“山茶花”那页时,同桌苏晓突然戳了戳我的胳膊,声音压得很低:“姜雾榆,你听见没?刚路过办公室,王老师跟李老师说,鹿弥不会再来了。”
我捏着花瓣的指尖猛地一紧,绒毛蹭得皮肤发疼,连早读的朗朗声都恍恍惚惚:“不会再来了?什么意思?昨天放学他还跟我顺道走,说下周花园里那株重瓣山茶就能开了。”
苏晓往鹿弥的座位瞥了眼——空的,连他常放桌角的黑色钢笔都没留下:“我也不想信啊,但王老师说‘长期请假’,还说让我们别多问,免得……影响他。”
“影响他什么?”我打断她,声音都在发颤,“他就是感冒了吧?前几天降温,他是有点咳嗽……”
话没说完,苏晓就摇了摇头,把我的笔从课本上挪开:“不是感冒,我听见李老师问‘那孩子的病,能治好吗’,王老师没说话,就叹了口气。”
我盯着课本上“山茶花期约1-4月”的注解,突然觉得眼睛发涩。
鹿弥总说,他最喜欢山茶,因为花期长,能陪我从初春到暮春。
可现在才三月末,花还没开完,他怎么就先“走”了?
手里的花瓣被我捏得变了形,汁液沾在指尖,黏糊糊的,像我没说出口的话。
“雾榆!姜雾榆!”
沈槐安抱着作业本撞开教室门时,我还愣在座位上。
她把本子往讲台上一扔,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抓着我的手腕就往外拽:“跟我走!江鹤白刚跟我说,鹿弥要转学!”
我被她拽得一个趔趄,怀里的素描本差点掉出来——那是我藏了两年的秘密,每一页都画着鹿弥:阳光下的碎发、解题时蹙起的眉、站在山茶树下的侧影。
我赶紧把本子往怀里按了按,慌慌张张问:“转学?为什么?他昨天还跟我借数学笔记,说周末要补错题……”
“谁知道为什么!”沈槐安额角全是汗,显然是从操场一路跑过来的,“江鹤白说,他上周在画室看见你画鹿弥,还听见鹿弥跟王老师说‘身体撑不住,得去外地治病’!”
2
“治病?”我脑子“嗡”的一声,手里的素描本差点滑落在地。
我想起上周运动会,鹿弥跑八百米,才跑一半就扶着树咳嗽,脸白得像纸。
我当时还笑他“平时不运动,现在知道累了”,他只是揉了揉我的头,说“没事,岔气了”。
那时候,他就瞒着我了?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疼得我喘不过气:“他……他怎么不跟我说啊?我们不是好好的吗?”
“我去找王老师问!”我挣开沈槐安的手,转身就往办公室跑。
走廊里的风灌进衣领,我却没觉得冷,满脑子都是“治病”“转学”,还有鹿弥揉我头发时,指尖的温度。
办公室的门没关严,我站在门口,听见王老师跟人打电话:“……他家长说,明天就转去外地的医院,那边心脏科专家更对症……对,别跟学生说太多,免得他们分心,尤其是……姜雾榆那孩子。”
我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王老师,我能进来吗?”
王老师挂了电话,看见我,眼神愣了一下,随即赶紧把桌上的病历单往文件夹里塞:“姜雾榆?有事吗?快上课了,怎么不在教室?”
“王老师,”我攥着衣角,指甲都快嵌进肉里,声音小得像蚊子叫,“鹿弥……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上课啊?他是不是得了心脏病?”
3
王老师拿着水杯的手顿了顿,随即叹了口气,起身给我倒了杯温水:“雾榆,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见您打电话了,”我抬头看她,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是很严重的病吗?要去哪个城市治?我想跟他说句话,哪怕就一句‘好好治病’……”
“不行。”王老师打断我,语气很坚决,却又带着点不忍,“鹿弥特意跟我交代,不让告诉你们他的地址和病情。他说,你马上要联考了,不能因为他分心。他还说,要是你问起,就说他只是去帮家里做事,过段时间就回来。”
“他骗人!”我忍不住提高声音,眼泪“啪嗒”掉在水杯壁上,“他明明知道我在等他,知道我……”
后面的“喜欢你”三个字,还是没敢说出口。
王老师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雾榆,他也是为你好。你画得那么好,将来要考最好的美术学院,不能被这些事绊住脚。听话,回去吧,沈槐安还在外面等你呢。”
我还想再问,王老师却拿起了教案:“快上课了,走吧,别让同学担心。”
我走出办公室,刚拐过走廊,就撞见了江鹤白。
他靠在栏杆上,手里拿着我的画板——昨天我落在画室的,上面还画着一半鹿弥的侧影,是他站在山茶树下,伸手接花瓣的样子。
“你去问王老师了?”江鹤白皱着眉,把画板递给我,指尖碰到我的手,冰凉的。
我接过画板,赶紧把画纸往里面折了折,不想让他看见那些藏在纸里的心事:“关你什么事?”
“我只是提醒你,”江鹤白的语气有点冲,却没之前那么凶了,他盯着楼下的山茶花园,声音低了点,“别再自欺欺人了。鹿弥走之前找过我,让我别告诉你他的事,怕你难过,但你也不能一直躲在画后面吧?”
4
“他找过你?”我猛地抬头,抓着他的胳膊,指甲都快掐进他的袖子里,“他跟你说什么了?他的心脏病很严重吗?要治多久?”
江鹤白被我抓得皱了皱眉,却没推开我:“具体不清楚,只知道是心肌炎,得长期住院。他说……他怕自己好不了,不想让你等他,耽误你的青春。”
“耽误青春?”我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画板上,晕开一点墨迹,“我愿意等他!就算他好不了,我也愿意等!他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他不愿意。”江鹤白打断我,声音更沉了,“他说,你画的山茶有灵气,说等你考上美院,就去看你的画展。他说他不想成为你的牵挂,不想让你看着山茶花,就想起他这个‘走了的人’。”
我攥着画板,指节都泛白了。
鹿弥总说我画的山茶像在发光,可他不知道,我画的每一朵山茶里,都藏着他的影子。
现在影子要走了,我的山茶,还能发光吗?
放学的时候,沈槐安陪我去了山茶花园。
风一吹,又有几片花瓣落下来,落在我的画板上。
我蹲下来,捡起一片,花瓣还是软的,却已经没了早上的鲜活,像鹿弥越来越苍白的脸。
“你还记得吗?”沈槐安蹲在我旁边,也捡起一片花瓣,指尖轻轻蹭着花瓣的纹路,“去年你说喜欢山茶,第二天鹿弥就给你带了本《山茶图鉴》,还说那是他在林砚书的旧书店借的。后来林砚书跟我说,那本书是鹿弥自己买的,他怕你不好意思要,才说是借的。”
5
我想起那本《山茶图鉴》,藏在我书柜最上层,里面夹着一张简笔山茶,画得很粗糙,线条都歪了,却很认真。
当时我还以为是书店里夹的,现在才知道,是鹿弥画的。
他连画画都笨笨的,却还是想把最好的给我。
“他还跟林砚书问,哪种山茶花期最长,说想找一种能陪我到夏天的。”沈槐安的声音有点哑,她把花瓣放在我手心里,“他其实,早就知道自己要走了吧?所以才想找花期长的山茶,替他陪你过完这个春天。”
风又吹过,山茶树枝叶沙沙响,像鹿弥平时跟我说话的声音,轻轻的,暖暖的。
我把花瓣放进画板的夹层里,那里已经放了好几片,都是今天落的,一片比一片蔫。
“槐安,”我吸了吸鼻子,声音抖得厉害,“你说,他还会回来吗?还会陪我看那株重瓣山茶开花吗?”
沈槐安没说话,只是伸手抱了抱我。
我抱着画板,靠在她肩上,眼泪把她的校服都打湿了。
天慢慢黑下来,山茶花园里的灯亮了,昏黄的光落在花瓣上,像蒙了一层雾。
走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株重瓣山茶,花苞还紧紧裹着,像我没说出口的暗恋。
风卷起一片花瓣,落在我脚边,我知道,有些事,从鹿弥决定不告而别的那天起,就已经结束了。
就像这山茶花,再怎么舍不得,也会有凋谢的一天。





京公网安备 11010802028299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