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还真被我找出几处前后矛盾或者模糊不清的记载。
我拿着去问他,他查看后,确认是疏漏。
「依你之见,该如何修订?」他却反问我。
我怔了怔,然后努力根据自己的理解和逻辑,磕磕巴巴地说出想法。
他听完,沉吟片刻,点头:「可。便依此修正。」
一次,两次……他居然真的采纳了我的建议。
一种微妙的成就感,慢慢盖过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我好像……真的在做一件有用的事。
地府的日子依旧没有日夜,但我渐渐找到了某种节奏。
听不见孟婆亭前的悲欢离合,眼里只有古老的文字和条规,还有案后那个沉默的身影。
有时他会离开很久去处理公务,书房里空下来,我会觉得格外冷清,甚至有点……想他?
这念头让我心惊肉跳,赶紧甩甩头,继续埋首卷宗。
直到那天。我整理到一卷关于「魂寿」的纪要。
上面记载着滞留地府的魂魄,若无职司,魂寿便会慢慢消耗,直至消散。
而有职司的,魂寿便会与职司共存,只要地府还在,职司还在,魂便不灭。
但后面又有一行模糊的小字注释,似乎提到某种特殊情况,字迹磨损得太厉害,我看了半天,连蒙带猜,心里猛地一咯噔。那意思好像是……但怎么可能?
即便有职司,魂寿也并非真正与天地同寿,只是极为漫长,且与授予职司的上神气运相连……若上神离职或陨落……
我霍地站起来,抓着那卷纲要走过去找他。
因为起得太急,袖子带翻了旁边摞着的一叠旧卷宗,哗啦一下,全散在地上。
我赶紧弯腰去捡。
他也从案后走了过来,俯身帮忙。
两人沉默地收拾着一地的狼藉。
我脑子里还想着那条注释,心慌意乱,捡起最后一卷时,没留意他也正好伸手。
我的手指碰上了他的。
冰凉,却柔软的触感。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卷宗又掉回地上。
他动作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拾起那卷书,站起身,放回架上。
「何事?」
他问,转身看我,眼神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我深吸一口气,把手里那卷关于魂寿的纲要递过去,指着那行模糊的小字:「大人,这……这上面写的……是不是说,即便有地府职司,魂寿也并非……无尽?」
他目光落在那行字上,沉默了片刻。「嗯。」他应了一声。
我的心沉了下去:「那……那我能留多久?」
他抬眼看我,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情绪难辨。
「你的魂寿,」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砸在我心上,「与我予你的这份差事,绑定。」
他顿了顿,像是在选择措辞,「何时我不再是阎君,何时这卷修订职守纲要的差事被废止,何时你……」
他停住了,没再说下去。
但我听懂了。
我的去留,我的存在,突然以一种无比直白的方式,和他捆绑在了一起。
和他作为阎王的任期捆绑在了一起。
天地间,哪有永恒不变的职司?
又哪有永不更替的阎王?我一直以为留下就是永远,却没想到,这「永远」是有条件的,是系在他身上的。
我看着他,喉咙发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书房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亘古不变的灰雾无声流淌。
他也在看着我,没有移开视线。
那双总是冰封着的眼里,此刻清晰地映出我惶然无措的样子。
然后,我听见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低沉,却莫名地,带上了一丝温度。
「所以,」
「最好盼着我,」
「一直坐在这个位置上。」





京公网安备 11010802028299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