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尿憋醒的。
凌晨的风裹着铁锈味往领口钻,我蜷在宏达商务中心顶楼的通风管道里,后背抵着冰凉的水泥墙。
这栋烂尾楼的玻璃早被砸光了,月光从空洞的窗框漏进来,照得墙角的泡面盒泛着惨白的光——那是我昨天翻了三个垃圾桶才找到的半盒残羹,现在正搁在脚边,凝结的油花像块浑浊的琥珀。
摸黑解决完生理需求,我蹲在天台边缘往下看。
底下的街道像条黑色的河,偶尔有车划过,车灯在墙上投出转瞬即逝的光斑。
肚子又开始咕噜叫,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想起便利店老板娘看我时那股子嫌恶的眼神——前天她把我买的关东煮连汤带碗摔在地上,说“脏了我的锅”。
“找!给我一层一层搜!”
突然炸开的男声惊得我差点栽下去。
我贴着墙面滑进阴影,听着脚步声从楼下往上窜。
烂尾楼的楼梯没装扶手,铁架子踩得哐哐响,混着此起彼伏的骂声:“那小子肯定在顶楼!”“让他克死我们公司还想跑?”
手机在裤袋里震了一下,我没敢掏。
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9527的直播链接——那小子昨天在恒远大厦烧我工位时被电弧崩了半张脸,现在估计裹着纱布举手机呢。
“看!那个背包!”
一声尖叫刺破噪音。
我低头看了眼身上的旧帆布包——洗得发白的小熊印花是孤儿院老院长缝的,她说“小熊能给小萧带来好运”。
现在这印花成了我的催命符,人群顺着它的指向涌上来,手机闪光灯像一群发了疯的萤火虫,把天台照得亮如白昼。
“扫把星!”“赔钱!”“跳啊!”
最前排的胖子举着公司声明,我认出是林主管——恒远大厦事故后,他成了员工家属的联络人。
他脖子上的金链子晃得人眼晕,声线却抖得像筛糠:“楚萧!23名员工家属联名起诉,你必须赔偿870万!”
我数了数,楼下至少围了三百号人。
有举着“还我爸爸”纸牌的小孩,有举着手机直播的网红,还有几个穿黑T恤的壮汉朝天台逼过来。
风掀起我额前的碎发,我突然笑了——他们怕我克人,可现在离我最近的林主管,已经站在两米内了。
“你们真以为,我活着是因为怕死?”
我的声音被风撕成碎片,可人群突然静了。
林主管的金链子停在半空,直播镜头齐刷刷对准我。
我慢悠悠从背包里摸出包薯片——昨晚在便利店后巷捡的,包装破了个角,沾着酱油渍。
咔嚓。
咬碎薯片的声音在寂静里炸响。
我嚼得很慢,咸鲜味在舌尖漫开,像极了阿杰出事前给我买的那包烧烤味。
当时他拍着我肩膀说“哥请你”,半小时后就被天花板掉下来的空调砸中了后脑勺。
“拍啊。”我举起薯片袋对着最近的镜头,“打赏走一波,见证扫把星的最后一餐。”
弹幕在我余光里疯狂滚动,手机发烫的触感隔着布料烙在大腿上。
有人喊“别激他”,有人刷“晦气”,林主管的脸在闪光灯里忽明忽暗,活像恐怖片里的跳脸镜头。
然后天就黑了。
不是那种慢慢暗下来,是“咔嗒”一声,整座城市的灯全灭了。
我听见手机集体发出“滴”的断电提示音,楼下有人尖叫“地震了”,但更多的是玻璃碎裂声——应该是直播架倒了。
风突然变大,吹得广告牌吱呀作响,有什么东西“砰”地砸在楼下,混着一声闷哼。
“我的脚!”“血!好多血!”“救命!我喘不上气!”
混乱像滚雪球似的炸开。
我借着月光看见,刚才推搡最凶的红帽男抱着脚踝打滚,旁边穿西装的眼镜男脑袋下洇着一滩黑红,还有个穿碎花裙的阿姨捂着胸口倒在地上,手指抠着水泥缝直抽搐。
人群开始疯了似的往下挤,楼梯口传来“扑通”“咔嚓”的声音,不知道是谁踩空了。
林主管瘫坐在地上,手机屏幕裂成蜘蛛网,他盯着亮着的那道缝,突然发出比女人还尖的惨叫:“我的钱!我的账户怎么归零了?!”
我舔了舔嘴角的薯片渣,看着他们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乱窜。
风掀起我的衣角,我摸出裤袋里的纸条——昨晚在桥洞下捡到的,字迹被雨水泡得有些模糊,但“特殊事件调查科”“7号仓库”几个字还清晰。
“既然做人不行……”我对着空无一人的天台轻声说,“那就当个鬼吧。”
纸条在打火机的火苗里蜷成灰,火星子被风卷着往楼下飘。
远处传来警笛声,红蓝相间的光扫过我的脸,我后退两步,踩上生锈的防护栏。
底下的阴影像张张开的嘴,我突然想起老院长临终前的话:“小萧啊,你这命不是灾星,是块被埋在泥里的玉。”
警笛声更近了。我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黑暗。
雨是在后半夜下的。
我缩在7号仓库锈蚀的集装箱后面,雨水顺着铁皮缝隙滴在后颈,凉得人直打颤。
远处传来铁门被推开的吱呀声,我攥紧兜里的半块薯片——刚才从背包里掉出来的,现在还带着体温。
“找到了。”
陌生的女声混着雨声飘过来。
我屏住呼吸,看着两道手电筒的光在仓库里扫过,最后停在我藏身处的铁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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