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中那枚寸许长的玉瓶，冰得像是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颤抖。

十分钟前，汉王刘邦那只刚刚拍过我肩膀、尚存体温的手，仿佛还带着「万户侯」的余热。十分钟后，我的「明主」张良，便将这瓶号称「见血封喉」的鸩毒，塞进了我汗湿的手心。

「此去楚营，若事有不成……你当自知。」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将我灵魂都冻结的冷酷。鸩羽之毒，见血封喉。是体面，也是灭口。

但此刻，我更深切地体会到张良此举的歹毒与试探。​​

这瓶毒药，不仅是为了在失败时保全秘密，更是对我这个「变数」的终极考验。他需要知道，我这个突然「清醒」过来的低阶谒者，是否足够「懂事」，是否能在生死关头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瓶毒药，是他套在我脖子上的无形绞索，也是他衡量我价值的冰冷标尺。而我，陈默，一个昨晚还在图书馆为期末论文秃头的历史系学生，此刻正揣着这瓶速效自杀药丸，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传说中十面埋伏的垓下楚营。

冷风像浸了水的鞭子，抽在脸上，瞬间带走了帐中残留的暖意，也让我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头痛欲裂，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尖叫着涌入——低阶谒者的身份、张良门下的谨小慎微、楚汉对峙的惨烈……以及，我这趟任务的荒谬终点：去劝那位穷途末路的西楚霸王，投降。

穿越已成定局。没有系统提示，没有新手礼包，只有袖子里这枚冰凉的「定时炸弹」，和一个几乎必死的局。

「稳住，陈默。」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咸涩的血腥味在口中蔓延，「你唯一优势，就是知道历史剧本。项羽绝不会降，别姬就在今夜。活下去，才有机会找到回现代的线索……」

求生欲压倒了恐惧，我开始疯狂思索。刘邦派我这无名小卒去，根本不是为了成功招降。成功？那才是天大的笑话。那么，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是试探项羽的最后决心？是演一场「仁至义尽」的戏码给天下、特别是给拥兵自重的韩信看？还是……单纯需要一个人去死，用我的血，来点燃最后总攻的号角，或者，为我身后那位「运筹帷幄」的留侯，铺就更进一步的台阶？

细思极恐。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楚军的辕门已在眼前，残破不堪，像巨兽垂死时坍塌的肋骨。寥寥几个守门的楚军士兵，盔甲破损，眼窝深陷，但眼神里却燃烧着一种濒死的疯狂，那是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才有的凶光。带我来的汉军向导在十几步外就停下，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仿佛在目送一个死人。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腐败气息、隐约的血腥味，还有一种……万物凋零的绝望。袖中的玉瓶硌得掌心生疼。我知道，历史上真正的说客此刻早已身首异处。我这一步踏进去，要么成为霸王别姬这千古悲剧的又一个注脚，要么，就得用我知道的一切，撬动这必死的棋局。

撩开那面沉重、沾着污渍的帐帘时，一股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浓烈的酒气、挥之不去的血腥，还有一丝极淡的、清冷的虞美人香，在这绝望的营帐里显得格外突兀又悲怆。

帐内光线昏暗，只点着几盏油灯。一个巨大如山岳的背影背对着我，站在一张悬挂的牛皮地图前。即便隔着数丈远，即便那背影充满了无法掩饰的疲惫与落寞，一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曾撕裂大秦江山的霸烈之气，依旧压得我呼吸一窒。

他没有回头，沙哑如同砂石摩擦生铁的声音，在死寂的帐内炸开，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的心脏上：

「刘邦老儿……是无人可派了么？竟遣你这等黄口小儿，来试本王剑锋利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