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的颠簸几乎要将我的五脏六腑都震出来。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灌满口腔，让人无法呼吸。

我被两名楚军骑士紧紧夹在中间，身不由己地随着这支亡命的骑兵队在黑暗中狂奔。

身后，是震天的喊杀声和熊熊火光。韩信与刘邦部的火并，无疑为项羽的突围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但汉军的反应依旧迅猛，其他方向的部队正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围拢过来。

项羽一马当先，那杆天龙破城戟在夜色中划出凄冷的弧光，每一次挥出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将试图阻拦的汉军连人带马劈翻在地。

他如同真正的战神，硬生生在潮水般的敌军中杀开一条血路。乌骓马神骏非凡，载着他和被他护在怀里的虞姬，始终冲在最前面。

我亲眼见证了什么叫「万人敌」。那不是史书上的形容词，是血肉横飞的真实场景。恐惧和一种病态的亢奋交织在我心里。

我们冲出了最核心的包围圈，但追兵依旧如影随形。项羽没有任何犹豫，目标明确——向东南方向，朝着乌江的方向疾驰！那是他起家的地方，或许也是他心中最后的退路。

天色微明时，我们抵达了一个叫阴陵的地方，人马皆已疲惫不堪。清点人数，八百余骑，只剩下了二十八骑！一夜奔袭鏖战，损失惨重。每个人的盔甲上都沾满了血污和泥泞，战马喘着粗气，口鼻喷着白沫。

然而，绝境之中，一丝希望似乎闪现。一位老农出现在路边，项羽勒马询问去乌江的捷径。老农看了看我们这群狼狈不堪却煞气腾腾的骑兵，指了指一条小路：「向左。」

向左？​​

我的心猛地一沉！史书记载，项羽就是在阴陵被一田父欺骗，误入大泽，导致最终被汉军追及！这个老农……

「大王！」我几乎要脱口而出提醒。但项羽已经毫不犹豫，一夹马腹，带着队伍冲上了那条小路。我喉咙里的话被硬生生堵了回去，此刻质疑他的判断，无异于自寻死路。

果然，前行不远，一片浩瀚的沼泽出现在眼前，泥泞不堪，根本无路可走！「我们被骗了！」有楚军悲愤地大喊。项羽猛地拉住缰绳，乌骓马人立而起，他回头望向来的方向，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崩溃的暴怒和绝望。

「天亡我也！」他仰天怒吼，重瞳赤红。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浪费殆尽。当我们费尽力气折返，找到正确的道路时，汉军的追兵已经如蝗虫般涌至，将我们团团围住在一个小山坡上。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为首的一员汉将，我认得他的旗号——刘邦麾下的骑将灌婴。

最后的时刻到了。历史似乎顽强地要回归它的轨道。

项羽环视身边仅存的二十八骑，看着他们疲惫却依旧坚定的眼神，看着怀中虞姬苍白却平静的面容，他脸上的暴怒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透命运的平静和决绝。

他下了马，将虞姬也扶下。然后，他对着二十八骑，朗声道：「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

声音苍凉，在清晨的旷野上回荡。这是他对命运的最后控诉，也是对自己一生的总结。

「今日固决死，」他目光扫过每一个骑兵的脸，「愿为诸君快战，必三胜之，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

他要进行最后的表演，向天地，向敌人，也向他自己证明，他项羽，败于天，非败于人！

他将虞姬交给我和两名骑士：「保护好她。」那眼神，是托付，也是命令。虞姬紧紧抓住我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她看着项羽，没有哭，只是死死咬着嘴唇。

项羽翻身上马，手持长戟，如同离弦之箭，冲向汉军阵中！

接下来的场面，我无法用语言形容。那已经不是战斗，是艺术，是暴力美学的极致。他如入无人之境，汉将接连被他斩落马下，他果然实现了他的诺言：溃围、斩将、刈旗！汉军被他的神勇吓得纷纷避退。

但，没有用。个人武勇在绝对的兵力优势面前，显得如此悲壮和徒劳。汉军像潮水，退去一波，又涌上一波。

项羽回到了我们身边，二十八骑，又少了数人。他浑身是血，有自己的，更多的是敌人的。乌骓马也伤痕累累。

他看向虞姬，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愧疚和温柔。虞姬再也忍不住，泪水滑落。

就在这时，谁也没想到的变故发生了！

一支冷箭，不知从哪个方向，悄无声息地射来，目标竟然不是项羽，而是——​​我​​！

或许是我刚才因为项羽的神勇而稍微放松了警惕，或许是放箭之人认出了我这个「汉使」的身份，认为我是变数的根源？

箭矢来得太快，太突然！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小心！」一声娇叱，我被人猛地推开！

是虞姬！

她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我的面前！

「噗嗤！」箭矢射中了她的肩胛，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素衣！

「虞姬！！」项羽的嘶吼声撕裂长空，他像疯了一样冲过来，抱住软倒的虞姬。

我摔倒在地，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为什么？她为什么要救我？是因为我那番「搅乱棋局」的话给了项羽希望？还是因为那句「妾愿他活下去」的托付，让她觉得我不能死？

项羽抱着虞姬，看着那支箭矢，浑身颤抖，眼中的赤红几乎要滴出血来。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剑，一下子锁定了汉军阵中一个刚刚放下弓的身影！

那不是普通的士兵，那人的衣甲……分明是韩信麾下先锋军的制式！

韩信的兵，要杀我？

难道说……昨夜的火并，以及刚才的冷箭……这背后指向的阴谋，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张良的锦囊，刘邦的猜忌，韩信的野心……还有我这颗意外闯入的棋子……

一切线索在我混乱的脑中疯狂碰撞。

而此刻，乌江的流水声，仿佛已经近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