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桉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肚子上的“未”字还没消,淡淡的红色,像块胎记,不疼了,但总觉得那里凉飕飕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还贴在上面。陈辞去给她买热水了,刘护士长在旁边打电话,给退休的张医生打电话,声音还是抖,说“张医生,您能不能来趟医院?有急事,关于1998年林秀的病历……”
走廊里很静,只有护士站的打印机在“哒哒”响,偶尔有病人家属走过,脚步很轻,像是怕打扰到什么。陆桉摸了摸口袋里的怀表,还是没走,停在三点十四分——苏清走的那天,也是三点十四分,她接到医院的电话,说苏清在档案馆地下室晕倒了,送到医院时已经没了呼吸,手里还攥着一份1998年的病历,就是林秀的这份。
当时她没在意,只以为是母亲工作太累,现在想来,苏清那时候,是不是也遇到了同样的事?
“陆桉,喝点热水。”陈辞回来了,手里拿着个一次性纸杯,水是温的,刚好能喝。他蹲在陆桉面前,目光落在她肚子上的“未”字上,眉头皱了皱:“字灵已经开始附着了,再拖下去,会像第三个护士那样,被它影响神智。”
“字灵到底是什么?”陆桉终于问出口,她喝了口热水,暖意顺着喉咙往下走,却没驱散肚子上的凉意。
陈辞沉默了一下,手指在纸杯壁上轻轻划着,像是在组织语言:“是档案里的怨念,积多了就会成灵,有的是文字变的,有的是档案里的人或事变的。林秀的病历里,肯定有没写出来的事,怨念没散,就成了这个‘未’字灵。”
“没写出来的事?”陆桉想起病历上的记录,只有“孕10周流产,患者拒绝说明原因”,确实太简单了,一个女人流产,怎么可能连原因都不说?除非……是不能说。
刘护士长挂了电话,脸色比刚才好点了:“张医生同意来,他说半小时后到,在家找当年的病历记录呢。”
半小时后,张诚来了。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背有点驼,穿件灰色的中山装,手里拎着个旧帆布包,包上印着“市一院退休职工”。他一进走廊,就盯着陆桉肚子上的“未”字,脸色瞬间变了,嘴唇哆嗦着:“是……是林秀的孩子?”
陆桉和陈辞对视了一眼,陈辞点了点头,示意张诚坐下说。
张诚坐在长椅上,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不停地搓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林秀当年不是自愿流产的,是她婆家逼的。她丈夫是个货车司机,1998年春天出了车祸,瘫了,躺在床上不能动,婆家说‘瘫子养不起娃’,非要让她把孩子打了。林秀不同意,躲了好几天,最后被她婆婆和小姑子绑到医院来的,我当时是主治医生,劝了她们好久,说孩子已经10周了,能听见胎心了,可她们不听,还说‘要是生下来,就是个累赘’。”
“那林秀呢?她没反抗吗?”陆桉问。
“反抗了,怎么没反抗?”张诚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愧疚,“她被绑在手术台上,哭着求我,说‘张医生,救救我的孩子,我能养得起’,可我……我那时候也是没办法,她们拿着刀在外面等着,说我要是不做手术,就把我家孩子也绑了。”
陆桉的心沉了一下,她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冰冷的手术台,林秀的眼泪,门外的威胁,还有张医生的无奈。难怪怨念这么重,一个母亲,连保护自己孩子的权利都没有。
“手术做完后,林秀就不见了,”张诚继续说,“我以为她回婆家了,后来才听说,她没回去,搬去了老城区的平房,一个人过。我去过一次,想看看她,可她没开门,只在门里说‘张医生,别再来了,我不想见人’。再后来,就没她的消息了,听说几年前搬走了,不知道去了哪儿。”
陈辞突然开口:“您家里,是不是还留着林秀的东西?比如……她的日记?”
张诚愣了一下,抬头看着陈辞,眼神里满是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当年觉得对不起她,就把她落在医院的一个笔记本收起来了,里面记着她怀孕后的事,我一直想还给她,可没找到机会。”
“能不能带我们去看看?”陆桉说,她觉得那个笔记本里,肯定有能解开字灵的关键。
张诚的家在老城区的平房,离医院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房子很小,一室一厅,收拾得很干净,客厅的墙上挂着张老照片,是张诚和他妻子的合影,照片里的女人笑得很温柔。张诚从卧室的衣柜里拿出一个铁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个蓝色的笔记本,封面已经磨破了,上面写着“林秀”两个字,是用钢笔写的,字迹很娟秀。
陆桉接过笔记本,轻轻翻开,纸页已经泛黄了,上面记着林秀从怀孕到流产的事:“1998年3月12日,今天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宝宝有胎心了,像小火车一样,真好听。阿明(林秀的丈夫)躺在病床上,笑着说‘以后我要教他开车’,我摸着肚子,觉得好幸福。”
“1998年4月5日,婆婆来了,说让我把孩子打了,说阿明瘫了,养不起孩子。我不同意,阿明也不同意,他跟婆婆吵了起来,结果被婆婆推倒在地上,我抱着阿明,哭了好久。”
“1998年5月10日,今天被婆婆和小姑子绑到医院,她们拿着刀,说我不做手术,就杀了阿明。我没办法,只能答应。手术台上,我听见宝宝在哭,很小声,像是在求我救他,可我……我救不了他。张医生说宝宝已经10周了,能看见小手小脚了,我好恨自己,为什么保护不了他。”
“1998年5月11日,我从医院跑出来了,没回婆家,租了个平房。今天收拾东西,发现我把宝宝的襁褓带出来了,是我亲手缝的,上面绣了个小太阳,我想让他以后的日子,都像太阳一样暖。我把襁褓藏在病历里了,希望有人能知道,他来过这个世界。”
陆桉看到最后一页,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滴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原来档案袋里的襁褓碎片,是林秀亲手缝的,她把对孩子的爱,都藏在了那片碎布里。
就在这时,陆桉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像是被什么东西拉进了一个黑漆漆的空间。等她再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手术室里,穿着1998年的护士服,手里拿着一把手术刀,刀柄上刻着个“未”字。对面的手术台上,绑着个女人,是林秀,她闭着眼睛,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肚子微微隆起。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在手术台旁边,背对着陆桉,陆桉想看清他的脸,可不管她怎么走近,都看不见——医生的脸上,像是蒙了一层雾,白茫茫的,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只有一张空白的脸。
“该你做手术了。”无脸医生突然开口,声音很沙哑,像是很多人一起说话,“杀了他,不然你会和林秀一样,永远困在这里。”
陆桉手里的手术刀开始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催她,让她动手。她想扔掉刀,可手却不听使唤,慢慢举了起来,对着林秀的肚子。
“不要!”陆桉大喊,她想反抗,可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陈辞的声音,很遥远,却很清晰:“陆桉,看笔记本!看最后一页!”
陆桉猛地想起手里的笔记本,她赶紧翻开,最后一页的空白处,有一行很小的字,是林秀后来加上去的:“宝宝,不是妈妈不爱你,是妈妈不敢用残缺的家困住你。如果有来生,妈妈一定好好保护你,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就在她读完这句话的瞬间,手里的手术刀突然掉在地上,碎成了粉末。无脸医生发出一声尖叫,身体开始消散,变成一个个“未”字,慢慢飘向林秀的肚子。林秀睁开眼睛,看着陆桉,笑了笑,说“谢谢你,让他知道我的心意”,然后也慢慢消散了。
陆桉眼前一亮,又回到了张诚的家,手里还拿着那个笔记本,肚子上的“未”字已经消了,只剩下淡淡的痕迹。陈辞站在她身边,脸色有些苍白,像是刚才做了什么费力的事。
“字灵散了?”陆桉问。
陈辞点了点头,声音有些虚弱:“散了,林秀的怨念没了,字灵就不会再害人了。”
张诚看着笔记本,眼泪也掉了下来:“林秀,对不起,当年是我对不起你。”
陆桉把笔记本还给张诚:“您还是找机会把它还给林秀吧,她应该很想拿回这个笔记本。”
走出张诚的家,已经是傍晚了,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陆桉突然觉得有点累,不是身体累,是心里累,她想起林秀的遭遇,想起那个没出生的孩子,鼻子又有点酸。
陈辞突然递给她一张照片,是张拍立得,上面是她22岁生日那天的样子,她闭着眼睛吹蜡烛,苏清站在她身后,笑着看着她,背景里的蛋糕上,插着22根蜡烛,还冒着热气。照片的背面,是陈辞的字迹:“22岁,你笑起来像刚出炉的舒芙蕾。”
“你怎么有这张照片?”陆桉惊讶地问,她记得22岁生日那天,苏清陪她吃了蛋糕,还说“你永远是妈妈的宝贝”,可刚才在张诚家,她突然想不起来这个画面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擦掉了。
陈辞摸了摸她的头,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了她:“刚好拍到,帮你存着。你刚才修复档案的时候,忘了点东西,我帮你记着。”
陆桉看着照片,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是暖的。她突然觉得,不管以后遇到多少怪事,有陈辞在,好像就不用怕了——他会帮她记着那些她忘了的美好,会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保护她。
就在这时,陈辞的口袋里,突然掉出半张卡片,上面有个模糊的“焚”字,陆桉刚想捡起来,陈辞却迅速把卡片收了起来,指尖有些发抖,眼神也变了,像是在隐瞒什么。
“怎么了?”陆桉问。
“没什么,”陈辞笑了笑,把话题岔开,“天黑了,我送你回去吧,你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
陆桉没再问,但她知道,陈辞肯定有什么事瞒着她,那个“焚”字,还有苏清留下的怀表,还有1998年的病历,这些事情之间,肯定有什么联系,只是她现在还不知道。
她跟着陈辞往前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巷子里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像是在为他们照亮前面的路。陆桉摸了摸口袋里的怀表,突然觉得怀表好像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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