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央那棵据说有数百年树龄的老槐树下,此刻聚满了人。雨水顺着虬结的枝干流淌,滴落在树下村民们的蓑衣和斗笠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村长李富贵披着一件半旧的蓑衣,站上了湿漉漉的石磨盘。他不需要像王老栓婆娘那样声嘶力竭,只是沉着脸,目光像刀子一样在底下每一张焦灼、惶恐的脸上扫过。
“乡亲们,”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压过了淅沥的雨声,“眼下的情形,大家都清楚了。再这么下去,田淹了,房塌了,咱们李家坳,就真完了!”
人群一阵骚动,压抑的啜泣和粗重的喘息交织在一起。
“得想想办法啊,村长!”
“老天爷不给活路,还能有啥办法……”
李富贵抬起手,向下压了压,待嘈杂声稍歇,才用一种带着宿命感的沉重语气缓缓道:“办法……不是没有。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难道你们都忘了?山神……山神需要安抚,需要……祭品。”
“祭品”两个字,像两块冰冷的巨石,狠狠砸进人群。瞬间的死寂之后,是更汹涌、更压抑的躁动。所有人都明白“祭品”意味着什么,更清楚,这个祭品,非她莫属。无数道目光,再次齐刷刷地、毫不掩饰地射向村尾那间孤零零的破棚屋。
几个须发皆白、穿着相对体面的族老,站在李富贵身后,他们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麻木和默许,微微颔首。
“为了李家坳的香火,为了来年的风调雨顺,为了咱们的老婆孩子能活下去,”李富贵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只能这么办了!这是为了全村!”
决议,就在这阴冷的雨水中,在这棵象征着村庄历史的老槐树下,被轻易地定了下来。没有人在意林晚的想法,甚至没有人觉得需要通知她一声。在他们眼中,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只是一个错误的、不该存在的、需要被清除的秽物,如今正好废物利用,用以平息神怒。
祭祀,被定在三天之后。
这三天,雨依旧没有停,但村子里却诡异地弥漫开一种病态的、混杂着恐惧与期待的兴奋。男人们开始忙碌起来,找出那顶几年、甚至十几年未曾动用过的、用来绑缚祭品的旧藤架,仔细地擦拭,检查是否牢固;翻出尘封的、画着扭曲诡异符号的黄色符纸和朱砂。女人们则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交换着各种关于山神和祭祀的恐怖传说,眼神碰撞间,带着一种将厄运转移出去的残忍希冀。孩子们被大人严厉告诫,绝对不准再靠近林晚家的破屋子,仿佛那里是瘟疫之源。
林晚被张氏用一把生锈的铁锁,反锁在了那间阴暗潮湿的棚屋里。她坐在冰冷的土炕上,听着门外落锁的“咔哒”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土炕因为连日阴雨,冰冷刺骨,唯一的那床薄被也散发着难闻的霉味。她只是安静地坐着,看着墙角不断渗出、汇聚、然后滴落的水珠。
一滴,两滴,砸在满是霉斑的地面上,溅开小小的水花。
她想起了那条村外的小河,河水很清,能看见底下圆润的鹅卵石和穿梭的小鱼。阳光好的时候,光线透过稀疏的树叶洒在水面上,碎成一片晃动的金光。她把手伸进水里,那凉意是温柔的,包容的。只有那片天地,不曾用厌恶和恐惧的眼神看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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