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何时变得小了,从倾盆之势转为绵密如针的冷雨。风依旧在呜咽,卷动着残留的水汽和浓重的土腥味。林晚趴在冰冷的岩石上,咳出了呛入喉咙的泥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刺痛。她浑身被粘稠的泥浆包裹,湿透的黑发纠缠在脸颊和脖颈,像水草般汲取着她本就所剩无几的体温。
她用手臂支撑着,一点点,极其艰难地,从岩石表面撑起了身体。麻木的腿脚几乎无法受力,她踉跄着,最终还是依靠着岩石的支撑,勉强站稳。
目光,投向山下。
那里,曾经是李家坳。此刻,却是一片望不到边的、仍在缓缓蠕动着的泥泞沼泽。所有的声响——人声、犬吠、鸡鸣——都消失了,被一种更深沉、更绝对的死寂所取代。只有泥水缓慢流动时发出的微弱“汩汩”声,远处山体偶尔滑落碎石的细碎响动,以及这仿佛永无止境的、冰冷的雨声,还在顽固地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无边的黑暗笼罩着四野,只有天际偶尔撕裂的闪电,能瞬间照亮那片彻底失去生机的、令人心悸的废墟。断壁残垣如同巨兽的骨骸,半埋在泥浆中,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灾难的酷烈。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目睹毁灭的恐惧,也没有大仇得报(如果那能称之为仇的话)的快意。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如同两口被遗忘在亘古荒原上的深井,映不出丝毫光亮,只有一片沉沉的、望不到底的死寂。那死寂,比这雨夜更浓,比脚下那吞噬一切的泥沼更深。
就在这时,她身后的山洞,那一片浓郁得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黑暗,开始发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
黑暗不再是虚无的概念,它仿佛拥有了重量和质感,如同粘稠的、活着的墨汁般开始缓缓蠕动、翻涌、向内汇聚。一股古老、蛮荒、令人灵魂本能战栗的气息,从中弥漫开来,那气息如此庞大,如此沉重,仿佛来自时间诞生之前的混沌原点。
最终,在她身后,那无尽的黑暗凝聚成了一个庞大无比、轮廓模糊的虚影。那虚影仿佛是由山石本身的阴影、古老的意念以及某种纯粹的力量共同构成,难以名状,不可直视。它似乎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像是匍匐的巨兽,时而像是巍峨的山影,时而又化作不断翻腾扭曲的浓郁雾气。
这庞大的黑暗轮廓,在有节奏地微微起伏,如同一个沉睡了无数岁月的存在,正在恢复呼吸,而那呼吸的韵律,竟与整座山脉、乃至脚下大地的脉动,隐隐契合。
然后,这足以让天地变色的存在,做出了一个足以颠覆任何认知的动作——它伏低了!朝着那个站在岩石上、渺小如蝼蚁、浑身污泥、却不知为何挺直了脊背的少女身影,谦卑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伏低了它那象征着山峦权柄的头颅!
一个声音,低沉、晦涩,仿佛千万年的时光都不曾开口,带着岩石摩擦般的沙哑,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细微的震颤,在这片死寂的、弥漫着浓重土腥和死神气息的山崖上,轻轻地、却又清晰地盖过了所有风雨的残响:
“尊上……”
短暂的停顿,仿佛在积蓄着开口的勇气,或者是在最后确认那不可思议的事实。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此而凝滞,连飘洒的雨丝都诡异地悬停了一瞬。
“……您何时归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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