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轮廓微微波动,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漾开无形的涟漪。那岩石摩擦般、带着万古尘埃气息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中的敬畏之意,比之前更深、更沉:
“陛下圣息,烙印天地,臣……岂敢不识?”每一个字都仿佛重若山岳,承载着无尽的岁月与忠诚。
“我是谁?”她问,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直抵灵魂本源的力量,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上空回荡。
山神那庞大的黑暗虚影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谨慎地斟酌着每一个词句,或者是在抵御着某种直接称呼其名可能带来的、无形的法则反噬。然后,它缓缓回应,声音低沉而庄严,如同古老的钟磬在被敲响:
“您……是暗夜的君主,是旧日的支配者,是曾被放逐……于此间尘沙……终将归来的……皇。”
暗夜的君主?旧日的支配者?被放逐的皇?这些词汇对于曾经的林晚而言,陌生而遥远,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呓语。然而此刻,它们却像是一把把早已锈蚀、却无比契合的钥匙,猛地插入她灵魂深处那些尘封了无数纪元的锁孔。脑海中,似乎有无数破碎凌乱、光怪陆离的画面疯狂闪烁——是无尽的、冰冷的星空,是坍塌崩毁的宏伟殿宇,是响彻寰宇的战争嘶吼与法则碰撞的轰鸣,还有……一场惨烈的、伴随着星辰陨落、最终通向永恒冰冷与虚无的……坠落!
她抬起眼,不再是看着近处的山神,而是望向远方那连绵起伏的、在渐歇的雨雾中若隐若现的、更广阔的群山轮廓。那些沉默的山脉,在她此刻的眼中,似乎不再仅仅是自然的存在。它们像是一排排沉默而忠诚的士兵,披着墨绿色的甲胄,在迷雾与时间中,等待着他们真正统帅的号令。
“这里,”她抬起那只依旧沾着泥污、却仿佛开始隐隐流动着内敛幽光的手,指向脚下这片刚刚吞噬了李家坳的死寂泥沼,指向周围那些向她表示臣服的山峦,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确认,“曾是……我的疆土?”
“是您无垠国度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尘沙。”山神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恭顺与肯定,仿佛在陈述一个宇宙初开时就已存在的真理,“陛下沉睡太久,神格蒙尘,权柄散落,法则亦因此偏移混乱……以至于……让这些蒙昧的凡俗蝼蚁,竟敢……亵渎天颜。”它那黑暗的轮廓微微转向山下废墟的方向,意念所指,显然是李家坳那些将她献祭的村民,以及他们那愚昧而残忍的行径。
林晚——或者说,正在迅速剥离“林晚”这个凡俗身份的存在——嘴角,极其细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笑,里面没有丝毫温暖的意味,更像是一种冰冷的、俯视众生的嘲弄,对着这荒谬的命运转折,也对着那些已然化为泥土、曾视她如草芥尘埃的凡人。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那片始终匍匐的、代表着此地原始力量的黑暗。
“那么,”她的声音依旧保持着一种可怕的平静,但这平静之下,却仿佛有汹涌的暗流开始加速奔涌,那是力量苏醒的征兆,是权柄渴望回归的躁动,“告诉我,我该如何……‘归位’?”
山神的轮廓似乎因为这个问题而激动地、难以抑制地颤抖了一下,周围凝聚的黑暗能量随之剧烈翻涌,引得附近的山壁都发出低沉的共鸣。
“陛下,您的‘归来’,并非简单的苏醒,它需要古老的仪式接引,需要稳固的锚点定位,需要……收回散落的力量,重聚破碎的权柄。”它恭敬地解释着,声音带着一种使命感的庄重,“臣等散落于此界各处的遗族,皆已感应到您的苏醒,正在从沉眠中醒来,于阴影之中悄然汇聚,静候您的召唤。但,陛下当年被放逐之时,神格遭受重创,近乎破碎,大部分权柄亦随之流失隐匿……需逐一寻回、融合,方能重燃那照耀暗夜、支配旧日的永恒圣火。”
“仪式?锚点?”她微微蹙起那如远山般的黛眉,似乎在消化这些陌生的概念,又像是在本能地检索着灵魂深处那些被遗忘的知识。
“以此地为始,便可。”山神的黑暗虚影,那凝聚的意念,坚定地指向她的脚下,“这片土地,因您的降临(或许是无意识的牵引)与您的怒火(那毁灭村庄的泥石流,无疑沾染了她苏醒时逸散的恐怖力量)而深深浸染了您独一无二的本源气息,正可作为您重临此界、建立秩序的最初基石与锚点。至于仪式……”它略微停顿,仿佛在感知着什么,“陛下只需允准,放开您意志的屏障,臣等自会感应,并竭尽所能,为您铺就通往无上尊位的归途!”
她沉默着。不再用耳朵去听,不再用眼睛去看,而是用那正在彻底苏醒的、属于“暗夜君主”的灵觉,去感受。感受着脚下这片浸透了死亡、毁灭与新生的土地之下,那汹涌的、与她同源的地脉能量;感受着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属于她无意识间释放出的愤怒与威严;感受着身后那庞大而恭顺的黑暗仆从中,所蕴含的、可供驱使的原始力量;更感受着体内,那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苏醒、膨胀、变得冰冷而强大的……神性本源!
她不需要完全理解这些复杂的步骤。那源自血脉、源自灵魂最深处、曾被彻底封印的本能,正在清晰地指引着她前进的方向。
她向前迈出了一步,彻底离开了泥沼的边缘,站到了一处相对干燥、地势更高的土坡之上。她转过身,不再看身后的废墟与山神,而是面对着东方。雨几乎已经停了,只有极其细密的雨丝还在不知疲倦地飘洒,天际那令人窒息的灰色正在一点点变淡,隐约似乎要透出某种微弱的光亮。
她闭上眼。
将所有的意念,所有的感知,所有的意志力,彻底沉入那片正在疯狂扩张、变得幽深无尽的、属于“暗夜”与“旧日”的内心深处。
她“感觉”到了!清晰地感觉到了脚下大地的脉动,那脉动与她心跳的节奏开始重合;感觉到了周围群山的呼吸,那呼吸带着敬畏与期待;感觉到了风中携带的、来自遥远大陆各个角落、甚至跨越了不同空间维度的、细微却无比熟悉的呼唤与躁动!那是散落在整个世界,如同眼前山神一般的、形态各异的“遗族”们,对她归来的集体感应!
她伸出了双手,掌心向上,姿态自然而高贵,既像是要承接那即将到来的、注定被她扭曲的黎明,又像是在拥抱整个世界的、等待她支配的黑暗。
她没有念诵任何冗长晦涩的咒文,没有做出任何复杂玄奥的手势。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将自己那刚刚彻底苏醒的、尚且不够完整却已然本质崇高的意志,如同无声的涟漪,又如同汹涌的暗潮,坚定不移地、不容抗拒地向外扩散开去!
“允。”
仅仅一个字。清晰,平静,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却带着足以撼动此界法则根基的、不容置疑的最终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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