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她那么喜欢叙旧，就别怪我礼尚往来。

这天，我照例煲了汤，却绕开了婆婆的病房，径直走向了住院部另一端的某个房间。

“阿姨您好，我是佳琪的高中同学，周思悦。听说您也在这儿休养，顺道来看看您。”

文母显然有些意外，但面对我亲切又热情的问候，很快便放松下来。

我陪着她聊家常，言语间不着痕迹地透露出我和韩立的幸福生活。

正当我们相谈甚欢时，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文佳琪站在门口，满脸惊愕：“你怎么在这儿？！”

我笑容灿烂：“听韩立说你妈妈也在这，身为老同学，顺道来看看呀。”

她几乎是将我拽出病房。

在空旷的楼梯间，她眼神狠厉：“周思悦！你想干什么？”

“感谢你上次特意去看我婆婆呀，礼尚往来而已。”我揉着手腕，笑容无害。

“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我警告你，离我家人远点！”

我朝她逼近一步，笑容渐冷：“怎么，怕了？怕你妈知道，她引以为傲的女儿，正在处心积虑想当小三？”

“你！”她气得浑身发抖，再次扬手。

我非但不躲，反而主动将侧脸凑近，挑衅道：“你打啊！韩立早就不属于你了。如果你还想要点脸面就趁早收手，否则，我不介意让所有人都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她本就高傲，何曾受过这种威胁和羞辱，强烈的愤怒瞬间冲垮了理智。

她猛地伸手，将我一推——

就是现在！

在她手掌触碰到我肩膀的刹那，我脚下看似踉跄地一滑，发出一声贯穿楼梯间的惊恐尖叫。

“啊——！”

我瞬间失去平衡，顺着冰冷坚硬的楼梯，一路滚了下去……

在意识陷入黑暗前，我唯一的念头是：这一局，我赌赢了。

不知过了多久。

醒来时，映入眼帘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还有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思悦！你醒了？”韩立的声音沙哑急切。

我艰难地偏过头。

只见他双眼布满血丝，胡茬凌乱，憔悴得惊人。

“韩立……我好痛……”我虚弱地呻吟，“头好痛，腿也痛，哪里都痛……”

还有一股更深层、更尖锐的痛楚正从小腹处蔓延开来……让我心底莫名发慌。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眼中是难以启齿的沉痛，挣扎了半晌，才哽咽道：“思悦，你…你怀孕了……但是，从楼梯上摔下来，冲击太大……孩子，没能保住……”

孩子？

我……怀孕了？

没能……保住？

我怔怔地看着他，那里面映照出我惨白的脸。

原来，小腹那奇怪的空茫感，是因为我失去了一个尚未知晓的孩子？

一个……我和韩立的孩子？

一种未曾预料的尖锐痛楚，如同海啸般顷刻将我吞没，再也不可抑制地痛哭起来……

出院后，我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

为了照顾我，韩立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将工作搬回家。

可文佳琪并没有就此罢休。

哪怕韩立拉黑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她依然能不停地发信息、打电话。

起初，是苍白的辩解：“我不是故意的”。

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指责：“韩立！你被她骗了！那都是她自导自演的！她就是个心机女！”

那天，韩立正在浴室洗澡。

床头柜上，他的手机屏幕又一次亮起，是个陌生的号码。

我盯着闪烁的屏幕，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及免提键。

“韩立！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就这么信那个心机女吗？”文佳琪尖利的声音从听筒里冲出。

我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压抑的情绪叠加疼痛，顷刻让我带上了颤抖的哭腔：“佳琪，是我。求求你，放过我们吧……我的孩子已经没了，你还想怎么样？”

电话那头的文佳琪像是被彻底点燃了引信，口不择言起来：“周思悦！你活该！你以为用一个野种就能绑住韩立吗？我告诉你，他根本不爱你！他爱的人从始至终都是我！是我！！”

“……”

一片死寂中，一只带着水汽的手伸过来，直接摁断了通话。

韩立不知何时已站床边，脸色铁青。

自从失去孩子，我便时常被梦魇缠绕。

“不要走！对不起……对不起……”虚无中，一个小小的、散发着温暖光晕的婴儿正哭得撕心裂肺，我拼命的想去抱他，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越拖越远……

“思悦！醒醒！”韩立的声音穿透梦魇，将我从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强行拉回。

我猛然睁开眼，急促喘息。

“你做噩梦了，悦悦！”韩立的脸近在咫尺，眼中满是担忧。

不，那不是梦，那是我的孩子在向我告别……

巨大的悲伤如同潮水再次漫上心头。

我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哭声破碎：“对不起，韩立……都是我不好……我没能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他将我拥入怀中，声音颤抖：“别这么说……孩子还会再有的，悦悦，相信我，一定会再有的！”

他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安慰我，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此刻，这混合着愧疚与怜惜的气息，却让我心底泛起一丝扭曲的酸涩。

我猛地从他怀里挣扎起来，开始口不择言地捶打他的胸膛：“都怪你！如果不是你，她怎么会缠着不放？我怎么会被她推下楼梯？呜呜呜……韩立，我不要你了！我讨厌你！”

“不要”和“讨厌”像利刺狠狠扎进了他心口。

他手臂收得更紧，几乎将我揉进骨血，嗓音沙哑而急切：“是，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悦悦，原谅我，别不要我……”

他捧起我的脸，眼神郑重虔诚：“悦悦，你听好，我和文佳琪，已经彻底断交了，再无瓜葛。”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坦诚一切：“其实，我之前去她家，就是为了把她当年落在我这的最后一件东西还给她，做个彻底了断。我没想到……之后会这样……都怪我，如果我早点告诉你……”

他哽住，后面的话，化作一个饱含悔恨的吻，落在我的额头。

而我，在他看不见的角度。

于这片令人心碎的温情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失去的，和得到的，究竟怎样才能算清呢？

在这无尽的夜色里，我依旧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