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浩立于高台之上，面色沉凝如水。作为一宗之主，他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无形的压力。他能感受到下方弟子们投射来的目光：质疑、不满、期待，还有赵天那毫不掩饰的咄咄逼人。

蓝夭这些年的勤奋，他看在眼里。清晨最早出现在演武场的是她，深夜最后离开藏书阁的也是她。那份执着，那份近乎自虐的坚持，连他都为之动容。

可是，有什么用呢？

五年了。整整五年！她的修为就像被无形的锁链死死捆缚，挣扎着，却始终停留在炼气期三层原地踏步。

宗门资源倾注在她身上，如同投入深不见底的古井，连一丝涟漪都吝于回响。首席大弟子，这个象征着宗门年轻一代最高荣誉与最强实力的位置，由一个修为卑微之人占据，本身就是最大的讽刺。

弟子们的不满情绪早已如地火奔涌，只是碍于太上长老的威势和他这个宗主的勉强维持，才没有彻底爆发。

如今，邪道入侵的阴影，赵天掷地有声的指控，像是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捅开了压制不满情绪的阀门。

凌浩知道，他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仅凭太上长老的一句话就将事情轻轻揭过。他必须给宗门上下一个交代，一个至少在表面上能平息众议、暂时稳住局势的交代。

太上长老那边，他暗自咬了咬牙，只能事后再去请罪了。

他深吸一口气，那吸气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仿佛吸尽了所有的空气。短暂的停顿，是他在权衡、在思考、在承受宗主身份带来的千钧重担。

片刻后，他睁开眼，目光锐利地投向下方那个纤细却站得笔直的身影——蓝夭。

“蓝夭，”凌浩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后山别院，你暂时不必去了。”

此言一出，弟子群里响起一片细微的骚动和抽气声。谁都以为，在赵天如此有力的指控下，宗主至少会先行将蓝夭隔离审查。

免除惩罚？这简直出乎意料。

然而，凌浩紧接着的话，将这短暂的惊愕瞬间冻结。

“但此事疑点未消，关乎宗门安危，不可不察！身为首席弟子，更当以实力服众。”凌浩的目光紧紧锁住蓝夭，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打在所有人的心上。

“一个月后，宗门内部大比如期举行。蓝夭，你破例参加！这是你唯一的机会。此战结果，将直接决定你能否继续保有首席弟子之位！”

他没有再说“是否与邪道有关”，而是将这个烫手山芋，巧妙地、也是迫不得已地，转移到了“首席弟子该有的实力”这个表面上更能服众的问题上。

一个月后的内部大比，成了对蓝夭最终的裁决场。赢，则洗刷嫌疑，保住地位；输，则万劫不复，扫地出门。

蓝夭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中的所有情绪，只有紧握的拳头指节泛出的青白，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短暂的免除惩罚并未带来丝毫暖意，紧随其后的“内部大比”才是真正的断头台。她听懂了宗主的言外之意：太上长老这次，恐怕也无法直接插手为她解围了。

“弟子…遵命。”蓝夭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没有丝毫颤抖。

她微微躬身行礼，随后直起身，眼神略微暗了暗，像是燃尽的烛火最后一丝微光熄灭，只剩下沉寂的灰烬。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一步步向殿外走去。

林婉儿看着蓝夭离去时那单薄孤寂、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背影，心疼得几乎要窒息。她猛地转头，恶狠狠地瞪向赵天，眼中喷薄着愤怒的火焰，仿佛要将他烧穿。

赵天感受到这道目光，只是倨傲地扬了扬下巴，嘴角勾起一丝胜券在握的冷笑。林婉儿再也顾不上场合，提起裙摆，像一阵疾风般追了出去。

“蓝夭师姐！等等我！”林婉儿气喘吁吁地追上，一把拉住蓝夭冰冷的手。蓝夭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师姐，你别听赵天那个混蛋胡说八道！他就是嫉妒你，存心要让你难堪！什么邪道，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分明是借题发挥！”

林婉儿的声音又急又低，充满了焦急和安抚，“我相信你！我永远相信你！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一个月后的大比，你一定行的！你可是我们的大师姐啊！”

即使蓝夭此刻被千夫所指，在林婉儿心中，她永远是那个在雨夜背着自己下山求医、在修炼瓶颈时耐心引导、在无数个日夜默默陪伴自己的大师姐。这份情谊，与修为无关。

蓝夭终于缓缓转过身，脸上那强行挤出的笑容苍白而脆弱，如同暴风雨中摇曳的残花。她轻轻拍了拍林婉儿紧握着自己的手背，指尖冰凉。

“婉儿，谢谢你。”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深深的疲惫，却又透着一股不肯熄灭的韧劲，“我会…尽力的。”这“尽力”二字，重若千钧。

回到那间简单却收拾得整洁的弟子房，蓝夭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背贴着冰冷的门板，她才仿佛卸下了一层沉重的盔甲，身体微微下滑。

她没有立刻点灯，任由昏暗的光线将自己笼罩。走到床边坐下，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地面的一点虚无。

她该怎么办？

这个绝望的问题再次啃噬着她的心。

更深的恐惧和疑惑随之涌上心头。

体内的“罪渊龙传承”！这个如同跗骨之蛆的存在，究竟是什么？它为什么会选择寄生在自己这样一个普通的内门弟子身上？它是祝福，还是诅咒？

蓝夭痛苦地闭上眼，眉头紧锁成一个深深的“川”字。脑海中，那些关于传承的、如同蒙着厚重迷雾的模糊记忆碎片，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翻腾、闪现。

破碎的场景，晦涩的符文，低沉的龙吟……她拼命想要抓住、拼凑，却每次都徒劳无功。

唯一清晰烙印在意识深处的，是一个冰冷残酷的事实：因为这个传承的存在，她的修为，将永远被禁锢在炼气期第三层！

就像一个永恒的牢笼，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打破一丝一毫！

不甘心！绝望化作一股蛮横的力量冲撞着她的四肢百骸。她猛地睁开眼，盘膝坐正，双手掐诀，强行运转起体内那微薄的灵力。她要再试一次！

哪怕是撞得头破血流，也要试着去触碰那传承的核心，去探寻那一丝可能的、渺茫的转机！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反装天”，在这一丝灵气汇入后，似乎变得更加凝实了一丝。而她自己的修为之基，却因此变得更加虚浮。此消彼长，绝望如寒冰蔓延。

蓝夭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滑落。

又是这样！每一次尝试，都是给“反装天”做嫁衣！它一天天在无形中壮大，而她，却在原地踏步，不，是在被不断汲取！

深深的无力感几乎要将她淹没。但宗主的话犹在耳边，一个月后的生死大比如同悬顶之剑！她没有时间沉溺在绝望中，一丝一毫的懈怠，都是通向深渊的加速符！

她挣扎着爬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熟悉的青云宗夜景。巍峨的山峰在月色下勾勒出苍凉的剪影，远处练功坪传来的隐约呼喝声，此刻听来如此遥远而讽刺。

不能放弃！绝不能！

哪怕希望渺茫如风中残烛，哪怕前路是万丈深渊，她也要拼上一拼！为了婉儿无条件的信任，也为了…心中那点不肯熄灭的、对青云宗这方净土的眷恋和不舍！

眼神中的空洞被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取代。蓝夭猛地转身，回到床边，毫不犹豫地盘膝坐下，闭上双眼，再次强行进入修炼状态。

灵力又一次艰难地在她经脉中流转，明知绝大部分最终都会被“反装天”无情掠夺，她依旧一遍又一遍地搬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