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坐了八个人：陆怀瑾、三个投资方代表、两个公司VP，还有周国华。

周国华六十多岁，头发银白，手里盘着两个核桃。他看到我，眼神顿了顿，笑得和蔼：「小林来了？节哀啊。」

我低头。「谢谢周董。」

汇报开始。我讲解那些虚假的数据趋势，美化过的用户画像，凭空捏造的盈利预测。投资方频频点头。

翻到最后一页，市场风险分析。页面最下方，我用几乎看不见的灰色字体加了一行字：「注：本报告部分数据基于模型推演，与实际业务表现可能存在差异。」

汇报结束，提问环节。一个戴金丝眼镜的投资方举手。「林小姐，你们对用户流失率的预测，是基于什么模型？」

「是基于过去两年的用户行为数据，结合行业趋势做的回归分析。」

「数据源是清洗后的，还是原始数据？」

我手心冒汗。「……是经过必要清洗的数据。」

「必要清洗？」金丝眼镜笑了。「也就是说，你们剔除了『异常值』。什么样的数据被定义为『异常值』？」

会议室安静下来。

陆怀瑾接过话头：「王总，这部分技术细节比较复杂……」

「我就想听林小姐解释。」王总打断他，目光锁定我。「我投资，最看重数据真实性。你说实话，这份报告里，真实数据占比多少？」

所有眼睛都盯着我。

周国华手里核桃停转了。陆怀瑾嘴角还挂着笑，但眼神冷了。

我张了张嘴，U盘在我胸口硌着。

「王总，如果您需要，我可以提供原始数据备份和清洗日志，供您团队复核。」

话音落地，陆怀瑾手里的钢笔「啪」一声掉在桌上。

周国华呵呵笑了两声。「小林真是认真啊。不过王总，原始数据涉及商业机密……」

「我可以签保密协议。」王总寸步不让。「如果数据真实，融资额度加百分之二十。」

百分之二十，至少两个亿。

陆怀瑾眼睛亮了。他看向周国华，周国华盘着核桃，沉默几秒，缓缓点头。「既然王总这么有诚意……小林，你配合一下。」

「好的。」

会议结束。投资方先离场，王总临走前拍了拍我的肩：「林小姐，你很专业。希望数据如你所说。」

等外人走光，会议室门关上，陆怀瑾的脸瞬间沉下来。

「林晚，你什么意思？」他走到我面前，手指几乎戳到我鼻尖。「谁让你擅自承诺提供原始数据？！」

「陆总，是王总坚持要看……」

「你不会搪塞过去吗？！说你没有权限！说需要申请！」他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像刀片。「你妈刚出事，你现在搞这一出，是想让人怀疑公司数据有问题？怀疑你妈是因为造假自杀？！」

我抬眼看他。「陆总，我只是想证明报告的真实性。」

「证明？」他冷笑。「你以为那些投资人真的在乎真实？他们在乎的是故事！是增长预期！你给他们看一堆狗屁倒灶的原始数据，让他们发现我们日活用户连续下跌三个月，这轮融资就得黄！你担得起责任吗？！」

我沉默。

周国华慢慢走过来，叹了口气。「小林啊，你妈妈的事，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但公司待你不薄。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翻旧账对谁都没好处，尤其是……对你。」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慢，眼睛盯着我。

「周董，我没有翻旧账。」我声音平静。「我只是按投资方的要求做事。」

「按投资方的要求？」陆怀瑾气笑了。「行，你要原始数据是吧？我给你权限，你去调！但我提醒你，服务器里所有原始数据都是经过合规处理的，就算你调出来，也证明不了任何东西！」

他甩下一张权限卡，砸在桌上。「今天下班前，我要看到整理好的数据包。记住，只能给清洗前的版本，清洗后的版本和操作日志，一概不准动！」

他摔门走了。

周国华看了我一眼，摇摇头，也背着手离开。

会议室只剩我一人。

我捡起那张权限卡，塑料边角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