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夫死后的第七天,我收到了他的婚礼请柬。
来自海底一万米。
林澜盯着屏幕上那行自动翻译的摩斯电码,大脑一片空白。
这一定是场恶劣的玩笑。
六天前,她才亲手为夏侯举办了葬礼,没有遗体,棺材里唯一的遗物,是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一件深蓝色的毛衣。毛衣口袋里,装着他们一起采集的海沙,也是研究站里唯一的纪念。
“至少他死时没有痛苦,”主管陈启明拍着她的肩说,“岩浆喷发是瞬间的,他什么都不会感觉到。”
林澜当时只是不断点头,机械地重复着感谢,“谢谢你们能来。”
可当她回到研究站,还是忍不住调出了事故的全部数据。
夏侯的潜水器“深渊行者六号”,在玛丽安娜海沟边缘的热泉区作业,地壳异常活动,他本应立即上浮结束作业的。
但数据显示,潜水器在8021米的深处,夏侯的生命体征就突然发生了剧烈的、非人的波动,心率从72飙升到210,血压指数高到仪器濒临爆表,脑电波的活跃度,已抵达了人类的理论极限。
然后,没有然后,信号中断,**报告的结论简洁明了:遭遇突发性海底岩浆喷发,瞬间死亡,无生还可能。
此刻,凌晨三点十七分,收到请柬后的十九个小时。
“沉默号”深海研究站的声纳控制室里,只有她一个人,三十七块监控屏组成的弧形墙,包围着她,投下幽冷的光,照的她如此孤单无助。
永恒的黑暗里,偶尔有探测器光束扫过,照亮一片死寂荒芜的海床。
林澜关掉了报告和电码,从角落的冰箱里取出最后一份冷冻餐。
微波炉的嗡嗡声,在寂静的深海中格外刺耳。
就在她端起餐盒时,主声纳阵列的警报突然响起。
不是紧急的“滴滴滴”,而是一种短促、规律,像心跳般的提示音“嘟……嘟嘟……嘟。”
林澜放下餐盒,指尖在控制台上飞速滑动,声纳日志自动标记了这一段异常信号。
分类:可疑人工声源。
来源坐标:北纬11°21′,东经142°12′。
深度:10911米。
林澜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那正是夏侯出事的区域。
她立即启动人工智能分析,解码过程持续了十几分钟,但每一分钟对于她来说,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当屏幕上翻涌显现出字体时,林澜吓双手死死捂住嘴巴,眼睛钉在了屏幕上。
“澜,我还活着,他们在我身体里种下了整片海洋,我需要你的帮助。”
林澜僵在原地整整五分钟,才缓过神。
她猛地摇头,声音干涩地挤出喉咙:“幻觉……一定是幻觉……”连续工作太久了,睡眠不足,“对,只是幻觉。”
可心底有个声音在尖叫:如果这是真的?夏侯还没死?
她更换了一种破译波段,重新解码,结果依然是那句话。她不信邪,又连续调用了三种不同的解码算法,每一次,屏幕上都会浮现出同样的句子。
林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检查起信号来源,声学特征分析显示,信号并非通过海水自然传播。
它的传播距离很近、是定向传输的。就像有人在水下,用某种设备专门对着“沉默号”发送了这段信息。
就在她准备深挖时,眼角余光瞥见控制台边缘有个东西在发光。
一团柔和的绿光,那是一枚戒指,由某种发光的苔藓类物质编织而成,纤维在昏暗中明明灭灭。
林澜下意识想伸手,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缩回,戴上实验手套,小心翼翼的用镊子夹起戒指。
仔细观察下,发现这枚戒指浑然一体,异常坚固,非她认知中的材质,观察到内圈时,刻着一行日期:2048,08,17。
这是他们的订婚日期,“不……”林澜捂住嘴,无法抑制地踉跄后退,重重撞在控制台边缘,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落。
就在这瞬间,所有屏幕同时闪烁,三十七块显示屏全部黑屏,闪烁一秒后,重新亮起。
每一块屏幕上,都显示着同一个画面。幽深的蓝色中,一个身影悬浮,微弱的光源从他下方照上来,潜水服已经撕裂,氧气面罩也不翼而飞,而那张脸是夏侯,她很确定。
但夏侯的眼睛,正散发着诡异的荧光,身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状,能清晰看见体内那发光的血管,随着某种节奏律动着。
无数发光的小生物环绕着他,像星辰拱卫着一颗黑暗的太阳。
画面中的夏侯嘴唇蠕动,像在无声地重复着什么。
林澜颤抖着调出唇语识别程序,一行实时翻译的字幕浮现:“别相信他们说的任何事,澜!我在海沟的最深处,它们拯救了我……别尝试来找我,但我需要你……帮助。”
画面戛然而止,屏幕恢复正常。
林澜像全身气力被抽空了一样,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大口喘息,眼泪从指缝中滑落。
心脏在胸腔里狂野地跳动,心理学手册上的词汇跳进脑海:幽闭恐惧+极限惊恐。
“深呼吸,林澜,深呼吸,”她对自己说,“呼……呼……呼……你是科学家,能用科学来分析这一切。”
林澜撑着控制台站起来,开始检查系统日志。屏幕切换的触发指令是:用户指令:全屏显示监控画面7号。
执行用户:林澜。时间戳:三分钟前。
用户指令:删除监控画面。
执行用户:林澜。时间戳:二分钟前。
可她根本没有下过这个指令。
林澜又调出控制室的安全录像,过去半小时,整个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有人黑进了系统?用我的权限?”低声自语,就在她试图追踪入侵来源时,控制室的门“咔嚓”地滑开。
主管陈启明站在门口,他穿着整齐的衬衫,头发搭理的一丝不苟,仿佛现在是上午九点,而非凌晨三点半。
他的目光扫过狼藉的地面,最终落在林澜苍白的脸上。
“林工程师,系统警报,声纳阵列有异常?”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林澜张了张嘴,发现喉咙干得发不出声。她僵硬的转身指着屏幕:“有……一段信号,以及”她举起镊子,展示那枚仍在发光的苔藓戒指。
陈启明缓缓走近,拿过戒指。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挑了挑眉:“有趣的手工艺品。哪来的?”
“它自己出现的。就在信号之后。”
“什么信号?”陈启明。
林澜调出解码的结果,陈启明俯身看完,轻轻叹了口气。
“林澜,”他的声音变得柔和,“我知道这段时间对你很艰难,但你必须明白,夏侯已经不在了。”
“可是这信号…………”林澜。
“深海中有很多无法解释的声学现象,”陈启明果断的打断她,“你的大脑在极度疲劳和悲伤下,可能会产生一些……认知偏差。”
“那这个呢?”林澜指向戒指,“还有刚才所有屏幕显示的影像?”
陈启明看了一眼腕表:“我没有看见你说的影像,而且这段解码也不全。现在是凌晨三点四十分,你已经连续工作超过了十九个小时,我建议你立刻回宿舍休息。”
“不,”林澜的斩钉截铁道,“我要再分析一下这段信号。”
两人对视,陈启明的眼神从温和转为冰冷的严肃,“林澜,作为整个研究站的主管,我命令你,现在回去休息,明天上午九点,自己去医疗室进行心理评估。”
“陈主管…………”林澜。
“现在,离开,马上……离开控制室,”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林澜咬紧嘴唇,她知道,争辩是徒劳的。她默默将所有数据偷偷备份到私人加密存储,然后关闭了工作站。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
陈启明正站在控制台前,熟练的操控着界面,查看刚才的数据。
“主管,”林澜突然冷冷的开口,“夏侯出事前,他的生命体征数据有异常飙升,那不是人类能迅速达到的数值,你知道嘛?”
陈启明的动作明显停顿了一瞬,“原因可能是传感器故障,在极端环境下,什么都可能发生。”
“但潜水器的黑匣子数据显示,他不是被岩浆吞没的。数据显示,他是被未知力场拖入了海沟深处”林澜。
这一次,陈启明慢慢转过身,顶灯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表情晦暗不明。
“林工程师,”他一字一顿,声音里透出危险的寒意,“你查看了未经授权的机密文件?你知道这是严重违反了安全规定的事情嘛?”
“我只想知道真相!”林澜。
“真相就是,你的未婚夫殉职了,”陈启明的声音冷得像深海的冰,“别在执着于夏的死因了,这会影响到整个研究站的,我理解你的悲伤,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必须向前看。”
他按下了通讯按钮:“保安,护送林工程师回宿舍休息。”
很快,两名保安出现在门口,林澜最后看了一眼控制室。
陈启明背对着她,屏幕上,夏侯的影像数据正在一点点的被永久抹除。
待宿舍门关闭后,“林工程师,请好好休息,我们会在外面守候,如果有需要请告知我们,”其中一位保安说道。
这是软禁,林澜走到窗边,看着那永恒的深蓝。
这片曾让她着迷的景色,如今只带来了窒息般的压抑。
她的目光落在床头柜的相框上,照片里,夏侯笑得像个孩子。
“你真的还活着吗?”她对着照片低语,“他们是谁?在我身体里种下了整片海洋……又是什么意思?”
林澜打开了自己的个人终端,数据访问权限果然被降级了。
好在备份还在,经过声学解码的再次分析,证实了她的判断:信号源就在“沉默号”附近,不超过五十公里。
林澜调出五十公里范围内的海底地形图,一个特殊的地方吸引了她的注意「废弃矿点17号」。
档案记载此地早已废弃,但最近的运动传感器数据显示,那里有频繁地壳活动。
她又切换到实时监控,‘废弃矿点17号’的所有摄像头和传感器,全部离线。系统标注:‘设备故障,待维修’。
太巧了,就在林澜思考对策时,终端收到一条加密消息。备注:系统管理员。
但林澜知道这不是**的管理员,这个研究站里,根本没有系统管理员这个职位。
看着那封加密邮件,林澜有种直觉,这是她解开未婚夫死亡真相的唯一途径。
但是解码是多少?她试着输入,生日?不对;来深海的特殊日期?不对;最终她想到了一个不可能的可能,她和夏侯的私人组合密码。
林澜揣着坎坷的心,在屏幕上输入了组合密码,邮箱竟然真的打开了。
林澜惊呼,只见邮箱里只有一行字:想知道真相,去B-7储藏室。用你的掌纹和虹膜验证,凌晨五点,保安换班时有10分钟的窗口期。
“怎么可能?密码为什么是他们的私人密码,到底是谁?”陷阱?还是线索?
林澜看向门外,按照邮件提示还有二十分钟,下一次检查。
必须尽快做出决定,林澜闭上眼,夏侯那双散发着诡异蓝光的眼睛在黑暗中浮现,“别相信他们说的任何事。他们?包括主管嘛?”
林澜睁开眼,目光已然坚定,她从床底拖出工具箱,卸下门框内侧的装饰板,露出里面的机械锁芯。
这是夏侯教她的,他说过,在深海,要为一切意外做好准备。
“没想到,会用在这种地方,”林澜将特制的工具钥匙插入锁孔,屏住呼吸,缓缓转动,锁芯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咔哒”。





京公网安备 11010802028299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