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
月亮被厚重的云层捂得严实,整座城市都浸泡在浓稠的黑暗里,只有路灯尽职的洒下一些惨淡的光。
城南,老街。
“无常纸扎店”的卷帘门拉下来一半,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漏出来,给冰冷的地面添了点不真实的温度。
李无常正坐在小马扎上,借着头顶那盏老旧的白炽灯,给一匹半人高的纸马画眼睛。
他手很稳,竹制的笔杆在他指间灵活的转动,沾了浓墨的笔尖在纸马的眼眶里轻轻一点。
成了。
那匹纸马仿佛瞬间活了过来,空洞的躯壳里似乎有了那么一丝神韵。
李无常满意的点了点头。
明天一早,主顾就会来取这匹马,连带着旁边那栋三层高的纸别墅,以及一箱子的金元宝。
老主顾的父亲走了,生前是个爱马的,这算是子女的一点心意。
他干这行以经十年,手艺在十里八乡都算翘楚。
做他们这行的,讲究个“形神兼备”。形好做,神难求。李无常扎的东西,就有那么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灵性”。
所以他生意好。
放下笔,李无常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一连串的脆响。
该收工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纸屑,准备把最后的工具收拾好就关门睡觉。
就在这时。
工作台的角落,一盏巴掌大小的青铜古灯,毫无征兆的闪了一下。
灯里没有油,也没有烛火。
灯芯的位置,悬浮着一豆温黄的光焰,像是萤火虫。
李无常的动作停住了。
他盯着那盏灯,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下一秒,那豆黄豆大小的光焰,颜色开始变化。
从温暖的橘黄,一点点转向冰冷的、幽幽的绿色。
光芒很微弱,还在不停的闪烁,像个接触不良的老旧电器,随时都可能熄灭。
李无常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这不是电器故障。
这是来活了。
我叫李无常,是个开纸扎店的。
但我真正的身份,是行走于阴阳两界的黄泉引路人。
这盏青铜古灯,是我的吃饭的家伙,也是我的“寻呼机”。
灯火变绿,意味着有亡魂需要引渡。
可问题是……
他走到墙边,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老式日历。
日历上,今天的日期被红笔圈了起来,旁边写着两个小字:无事。
这是他和“上头”约定好的工作表。
作为引路人,他不是二十四小时待命的社畜。大部分时候,他只需要根据阴司的排班表,在指定的时间,去指定的地点,接引指定的亡魂。
简单,高效,从不出错。
但今天,日历上明确写着,轮休。
李无常的目光回到那盏灯上,灯火的绿光愈发明显,虽然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向性。
灯火在催促他。
“出差错了?”
他心里嘀咕了一句。
干这行十年,头一次碰见这种情况。
犹豫只持续了三秒。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灯亮了,就不能不管。
他脱下沾满纸屑和胶水味的工作服,从里屋的衣柜里,取出一件玄色的长衫换上。
长衫的料子很奇怪,非棉非麻,摸上去有种冰凉的质感,穿在身上,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接着,他拿起那盏青铜引魂灯,又从抽屉里取出一本线装的、封面泛黄的册子。
册子看起来像个老旧的账本,封面上没有字。
这是“名录”,每一个需要他引渡的亡魂信息,都会出现在上面。
灯指引方向,名录核对身份。
两样东西,缺一不可。
他将名录揣进怀里,左手提着灯,右手拉起了卷帘门。
一阵夜风吹来,带着深秋的寒意。
李无常走入夜色中,店里的白炽灯啪的熄灭,卷帘门缓缓落下,将那一屋子的纸人纸马,关进了更深的黑暗里。
引魂灯的绿光,在他身前投射出一片扇形的区域。
光芒所及之处,世界的色彩仿佛都褪去了一些,变得灰蒙蒙的。
这是阴阳交界的样子。
是只有他才能看见的、真实的世界。
灯火指引的方向是城郊。
李无常没有坐车,他的速度比任何交通工具都快。
在常人眼中,或许只是一道影子在街边的黑暗中一闪而过。
十几分钟后,他停下了脚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汽油味和血腥味。
不远处,红蓝交替的警灯闪烁不停,将半边天都映亮了。
警戒线拉出好大一个圈,里面围着一辆几乎被撞成废铁的轿车。
几个穿着制服的人正在勘察现场,对着讲机大声的说着什么。
出车祸了。
李无常对这些视若无睹,径直穿过了警戒线。
那些忙碌的人影,没有一个能看到他。
他提着灯,一步步走向那辆扭曲变形的轿车。
引魂灯的绿光,指向了车门的位置。
在那里,一个半透明的身影正蜷缩着,瑟瑟发抖。
是个很年轻的女孩。
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魂体很不稳定,边缘已经开始逸散,像信号不好的电视画面。
她抱着膝盖,眼神空洞,嘴里反复念叨着什么。
“好冷……”
“妈妈……我好冷……”
李无常叹了口气。
大部分新死的魂,都是这个样子。
他们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凭着本能,停留在自己死亡的地方。
他走上前,准备按照流程,核对身份,然后带她上路。
他从怀里掏出那本古朴的名录,翻了开来。
按照惯例,今夜需要他接引的亡魂信息,会自动浮现在空白的纸页上。
姓名,生辰,死因,阳寿几何。
清清楚楚。
然而。
李无常看着手里的名录,愣住了。
册子是打开了。
可上面……一片空白。
什么都没有。
引魂灯明明亮了,亡魂也就在眼前。
可名录之上,却无此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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