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常站在工作台前,一动不动。
他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将整个纸扎店点燃。
但他没有让怒火冲昏头脑。
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绝对的冷静。
他转身,看向角落里那个安静的纸人。
“陈玥。”
他的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但陈玥能感觉到,这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我需要告诉你一些事。”
李无常将刚才窃听到的内容,简明扼要的复述了一遍。
没有隐瞒,也没有安慰。
他把残酷的真相,赤裸裸的摆在了她的面前。
今晚,会有一个和她一样无辜的女孩,被当成祭品,献祭掉完整的灵魂。
而做这件事的,不只是人。
还有他曾经无比敬畏的“阴司”。
纸人沉默了很久。
久到李无常以为她的魂魄,因无法承受这巨大的冲击而溃散了。
“我知道了。”
陈玥的声音,再次响起。
出乎意料的,她的声音里没有了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死寂般的平静。
“我……能做些什么?”
李无常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待在这里,保护好自己。”
他说。
“剩下的,交给我。”
说完,他不再言语。
他走到店铺最里面的储藏室,打开了一个常年上锁的樟木箱。
箱子里,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叠叠用油布精心包裹好的纸。
那不是普通的纸。
纸张呈现出一种古朴的淡黄色,纸面光滑,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韧性。
仔细看去,还能看到纸浆纤维中,夹杂着无数细小的、朱红色的斑点。
这是“百炼纸”。
用上百种安魂定魄的草药,混合着至阳的朱砂,经过九蒸九晒,再用桐油浸泡七七四十九天,方能制成。
-这种纸,每一张都价值千金,是他师傅留给他最后的家底。
平日里,他连碰都舍不得碰一下。
但今天,他毫不犹豫的,将所有的百炼纸,都搬了出来。
他要用最好的材料,扎出最强的兵。
他将一叠百炼纸铺在工作台上,拿出锋利的竹刀,手指翻飞,快如幻影。
削,裁,折,叠。
他的动作,充满了韵律感,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坚韧的百炼纸,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很快,一个个纸人的雏形,就出现在了桌面上。
这些纸人的结构,比他之前做的,要复杂十倍不止。
关节处,都用上了细密的竹篾加固。
做完骨架,他拿起了画笔。
他没有沾墨。
而是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一口精血,含在口中,化作最精纯的灵力。
然后,他将这口精血,喷在了笔尖上。
-以血为墨,以灵为引。
他提着笔,在那些纸人的身上,飞快的画下了一道道繁复而玄奥的符文。
每一笔落下,他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当他画完最后一个纸人时,他的身体,已经有些摇摇欲坠。
但他没有停。
他将十二个画满符文的纸人,整齐的摆放在地上。
“阴阳借法,纸灵为兵!”
“听我号令,诛邪卫道!”
他双手结印,口中念诵着古老的咒诀。
那十二个纸人,身上的血色符文,猛然亮起。
它们无风自动,从地上缓缓的“站”了起来。
一股肃杀之气,瞬间充满了整个店铺。
它们不再是普通的纸人。
它们是,护法纸兵。
每一个,都拥有接近于寻常鬼差的战力。
-这,才是纸扎匠真正的战斗方式。
做完这一切,李无常才松了一口气。
他靠在桌边,剧烈的喘息着,脸色白的像一张纸。
就在这时。
陈玥的声音,再次响起。
“李无常。”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绝。
“带上我吧。”
李无常皱起了眉。
“你说什么?”
“带我一起去。”
陈玥重复道。
“那个祭坛,是用无数像我一样的灵魂碎片滋养的,充满了污秽和怨气。”
“而我,是枉死之魂,魂魄至纯,没有沾染一丝阳间的因果。”
“或许……我的灵魂,能对它产生克制作用。”
这番话,让李无常愣住了。
他不得不承认,陈玥说的有道理。
至纯克至邪。
这是天地间不变的至理。
但……
“不行。”
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太危险了。你的魂魄太脆弱,稍有不慎,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他不能拿她去冒险。
“我已经死了。”
陈玥的声音,异常平静。
“魂飞魄散,又能比现在更糟吗?”
“我不想再像一个废物一样,躲在你身后了。”
“如果我的牺牲,能救下另一个人,能让你……少一些危险。”
“我愿意。”
李无常沉默了。
他看着那个静立在角落的纸人。
他仿佛能看到,在那空洞的躯壳之下,一个柔弱的灵魂,正在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挣扎了很久。
理智告诉他,这是一个巨大的助力。
但情感上,他无法接受。
最终,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他走到纸人面前,重新拿起了那支沾着他精血的笔。
这一次,他没有画攻击性的符文。
而是在纸人的眉心处,极其郑重的,画下了一道金色的、形如盾牌的复杂符印。
“御魂符。”
他轻声说。
“关键时刻,它能护住你的魂体,抵挡一次致命的攻击。”
“听好,今晚的行动,一切听我指挥。我会给你一个暗号。”
“不到万不得已,你绝对不能出来。”
陈玥控制着纸人,重重的点了点头。
一个大胆的,里应外合的作战计划,在沉默中成型。
李无常直起身,看了一眼窗外。
夜,更深了。
风雨,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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