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开始下了。

冰冷的雨水，混着铁锈和泥土的气味，冲刷着这座废弃工厂里的血迹。

也冲刷着李无常身上的热度。

他躲在一个巨大的，已经被掏空了的锅炉后面，背靠着冰冷的铁壁，大口的喘着气。

后背的伤口，火辣辣的疼。

腰侧那道被戈刃划开的口子，更是在不停的渗着血。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引以为傲的法器，失效了。

精心布置的陷阱，只换来了一次狼狈逃窜的机会。

他第一次，对那个盘踞在榕城的“府城隍”，有了最直观，也最绝望的认识。

那不是腐败，不是滥用职权。

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反叛者。

一个，妄图颠覆整个阴阳秩序的，疯子。

而自己，一个灵力枯竭，身受重伤，连法器都陷入沉睡的引路人，却一头撞进了这个疯子的地盘。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掉进了哥斯拉巢穴的蚂蚁。

连被碾死，可能都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顺便的事情。

他从怀里，掏出了那个破碎的纸人。

陈玥的气息，依旧沉寂。

像是在这冰冷的雨夜里，彻底熄灭了的星火。

一股无法言喻的孤独和疲惫，淹没了他。

或许，就到此为止了。

他自嘲的想。

找个地方，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也算是有始有终。

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

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属于他自己的气息波动，从工厂的某个方向，传递了过来。

很轻，很淡。

就像风中，一粒不起眼的尘埃。

李无常的眼神，猛然一凝。

他那双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眸子，重新燃起了一点光。

附魂蝶。

在他引爆烈阳符，制造混乱的那一刻。

他不仅仅是逃跑。

他用自己的一滴血，混合着一点阴影，化作了一只肉眼无法看见的蝴蝶。

悄无声息的，附着在了一名鬼兵的铠甲缝隙里。

这是他从一本残缺的古籍上学来的，最低级，也是最隐蔽的追踪术。

没有任何攻击性，几乎没有灵力波动。

唯一的用处，就是标记。

本来，他只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一竿子”的心态，留下的一个后手。

他没想到，这竟然成了他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没有再犹豫。

他撕下自己身上还算干净的内衬，死死的勒住还在流血的伤口。

然后，他像一只壁虎，悄无声息的，贴着工厂的阴影，朝着那丝气息波动的方向，摸了过去。

……

追踪，持续了整整一夜。

李无常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真正的，生活在城市下水道里的老鼠。

他沿着那丝微弱的感应，穿行在榕城最肮脏，最黑暗的角落。

散发着恶臭的地下管廊。

倒塌了一半，无人问津的烂尾楼。

堆满了建筑垃圾的城市死角。

他像一个幽灵，避开所有的摄像头，避开所有可能存在的巡逻。

他以经不敢再相信任何“安全”的地方。

那条纸扎街的经历告诉他，这座城市，到处都是府城隍的眼睛。

他只能，行走在那些连眼睛都懒得看的地方。

天快亮的时候。

那丝气息，终于停了下来。

李无常躲在一堆发霉的垃圾后面，探出了半个脑袋。

他看到了一堵巨大的，灰色的水泥墙。

墙体上，爬满了青苔，还有一个用红色油漆喷涂的，巨大的编号。

“榕城人防工程，07号入口”。

一个废弃的，冷战时期留下来的，地下防空洞。

那名被他标记的鬼兵，和它的同伴们，就在这里，消失了。

李无常的心，猛的跳了一下。

他没有贸然靠近。

他绕着这个入口，转了整整一圈。

他发现，这个看似废弃的防空洞，至少有五个这样隐蔽的出入口。

每一个出入口的附近，都潜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

那是哨兵。

这里，是那支鬼兵人员的，兵营。

李无常找了一个最远的，能够观察到07号入口的废弃水塔，爬了上去。

他必须搞清楚，这些鬼兵，到底在做什么。

这一等，就是三天。

三天时间里，李无常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一动不动的，蛰伏在黑暗中。

饿了，就啃几口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还算干净的面包。

渴了，就喝一点雨水。

伤口的剧痛，精神的疲惫，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好几次，他都差点昏过去。

但他都死死的咬着牙，撑了下来。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看看，你们这群见不得光的杂碎，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有点轴。

他靠在冰冷的水塔壁上，默默的吐槽。

今天要是再没动静，我就下去给你门口画个王八。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祈祷。

第三天，深夜。

当城市陷入最沉的睡眠时。

异变，发生了。

一辆巨大的，白色的冷链运输车，悄无声息的，停在了07号入口的外面。

车身上，印着“海鲜直达”四个大字，还画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看起来，和一辆普通的货车，没有任何区别。

但李无常的瞳孔，却骤然收缩。

因为他看到，防空洞那扇沉重的铁门，缓缓的打开了。

一队鬼兵，迈着整齐的步伐，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们没有押送任何东西。

而是熟练的，打开了冷链车的后门。

一股浓郁的，让李无常头皮发麻的阴寒之气，从车厢里，一闪而过。

随后，鬼兵们，登上了车厢。

车门，再次关闭。

整辆车，发动，悄无声息的，汇入了城市的夜色。

李无常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好家伙。

灵魂也需要冷链运输？

怕半路坏了吗？这售后服务还挺到位。

他来不及多想，立刻从水塔上滑了下来。

他必须跟上这辆车。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在城市的屋顶和阴影中，疯狂的穿行。

像一个不知疲倦的跑酷高手。

他不敢跟得太近，只能远远的，吊在车后几百米的地方。

那辆冷链车，没有在市区做任何停留。

它一路向着郊区的方向，疾驰而去。

李无常咬着牙，死死的跟在后面。

他的肺，像一个破了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但他不敢停。

他知道，这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

……

一个小时后。

冷链车，终于在一个位于远郊的，巨大的物流仓库前，停了下来。

仓库的周围，拉着高高的电网。

门口，有穿着保安制服的人，二十四小时巡逻。

看起来，和任何一个普通的，管理严格的仓库，没什么区别。

但在李无常的感知中，这里，却是一个巨大的，能量漩涡。

一股股精纯的，活泼的，充满了生命力的气息，被某种力量，强行禁锢在这个仓库的地下。

那是……

生魂！

而且，不是一个，两个。

是成千上万！

李无常躲在一片小树林里，看着那辆冷链车，缓缓的驶入仓库。

他浑身的血液，都几乎要凝固了。

他终于明白了。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物流仓库。

这里是府城隍，在这座城市里，最大的一个，生魂中转站。

第一卷中，那个小小的祭坛，与之相比，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孩子的玩具。

他找到了。

他找到了这个邪恶网络中，最关键的一个节点。

李无常靠在一棵树后，身体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微微的颤抖。

他看着那个灯火通明，却散发着无尽邪恶气息的仓库。

眼神，变得无比的冰冷。

看来，我找到你们这个区域的，特产批发中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