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一路向西。

车窗外的风景在缓慢的变化，南方的湿润绿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黄土。

植被变得稀疏低矮，天空也显得更高更蓝。

李无常靠在颠簸的座椅上，闭着眼，感受着体内属于黄泉引路人的力量。那股力量正缓慢修复着他的身体，修补着被府城隍捅出的窟窿。

他旁边的谢旧依旧在昏睡。

谢旧的身体已经凝实，但依旧很虚弱，呼吸微弱，脸色苍白。

李无常默默的把盖在他身上的外套又拉高了一些。

一个重伤员，照顾一个濒危病患。

李无常心想，他们两个加起来，都凑不出一副健康的五脏六腑，却刚把榕城阴司搅了个天翻地覆。现在，他们正坐在一辆开往大西北的破旧大巴上，准备去挑战一个比榕城阴司恐怖得多的存在。

真他娘的刺激。

车子晃晃悠悠的开了两天两夜，车上的乘客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他们两个，始终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在第三天的黄昏，大巴车行驶在一段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戈壁公路上。

谢旧醒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布满血丝的眸子里满是疲惫。他看了一眼窗外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无垠戈壁，然后用沙哑的声音对李无常说：

“就这里，下车。”

李无常点了点头，走到前面跟司机说了一声。

司机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们：“这里？这里啥都没有啊！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没事，我们有人来接。”李无常面不改色的撒了个谎。

大巴车停下，两人背着简单的行囊下了车。

车门关上，扬起一阵尘土，那辆破旧的大巴很快就消失在了公路尽头。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戈边滩的呜咽声，带着一股苍凉的气息。

“咳咳……”

谢旧被风呛得咳嗽了两声，他扶着一块风化的岩石喘息着。

“**的阴阳路肯定已经对我们关闭了，现在去就是自投罗网。所以，我们得走野路子。”

谢旧看着李无常，眼神有些复杂：“这条路，是以前那些行走在阴阳两界的私枭，为了躲避阴司的关税和盘查，偷偷开辟出来的。它直接通往丰都城外，一个三不管的法外之地。”

“鬼市。”谢旧的语气凝重起来，“那里，是整个阴间最混乱也最自由的地方。”

他没有再多解释，只是辨认了一下方向，便带着李无常，朝着戈壁深处一瘸一拐的走去。

他们的脚下没有路，只有碎石和沙土。

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太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天边只剩下一抹血色的晚霞。

就在这时，一座巨大的黑色山岩出现在他们面前。

山岩在风蚀之下，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形状，像一个埋在沙土里的巨大骷髅头。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窝，在暮色中仿佛正凝视着他们。

“到了。”

谢旧在这座骷髅山岩前停下脚步，他走到骷髅的山洞口，伸出枯瘦的手，在洞口一处不起眼的石壁上，按照某种奇特的韵律敲击了七下。

“咔……咔咔……”

一阵令人牙酸的机括声响起，那面石壁缓缓的向内凹陷，露出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漆黑通道。通道里吹出一股阴冷腐朽的风。

“走吧。”谢旧率先走了进去，“欢迎来到鬼门关的后门。”

李无常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

通道很长，一路向下延伸。走了不知道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光亮。

当他们走出通道的尽头时，李无常愣在了原地，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他们正站在一处悬空的断崖上。

断崖下方，是翻滚着浓厚黑雾的无尽深渊。

而在断崖对面，隔着数千米的虚空，一座宏伟森然的巨大鬼城，就那么静静的悬浮在黑暗之中。

那座城市极大，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野。无数高耸的黑色楼阁以违反物理定律的方式层层叠叠的堆砌在一起，飞扬的檐角撕裂着虚空。整座城市没有一丝活人的灯火，只有一盏盏幽绿色的鬼火点缀在城市的每个角落，形成一片冰冷死寂的光海。

这就是丰都，阴司的首都，万鬼的归宿。

在那座主城的边缘，依附着一片更加混乱嘈杂、灯火斑驳的区域，那里就是他们的目的地，鬼市。

李无常感觉自己的大脑有些缺氧，眼前的景象已经超出了他过去二十多年的所有认知。

这才是真正的阴间。

“怎么过去？”他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

这数千米的距离，没有桥，没有路。

谢旧没有回答，只是从怀里颤巍巍的掏出一支惨白的骨哨。他将骨哨放在嘴边，用尽全身的力气吹响了它。

没有声音发出，但李无常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声波穿透了虚空，向着对岸的鬼市传递而去。

他们在断崖边静静的等待着。

大约过了十分钟，对岸鬼市边缘翻滚的黑雾之中，突然亮起了两点巨大的猩红光芒。

那光芒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紧接着，一个庞大的黑影从那片黑雾中缓缓升腾而起。

李无常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那是一条长达百米、由无数骸骨拼接而成的巨型蜈蚣。它的头部是两盏猩红的魂火，身体下方是数不清的利刃般的骨足。它从深渊的雾气中爬出，无数骨足在虚空中划出肉眼可见的波纹，在这片吞噬光线的虚空中游动。

“幽冥骨舟。”谢旧的声音带着一丝敬畏，“鬼市的黑车，专门接送我们这种走野路子的客人。”

巨大的骸骨蜈蚣很快就游到了他们面前，停在断崖边，它那由无数颅骨构成的头部就停在他们脚下。从它的头顶伸出了一架由惨白肋骨编织成的简陋舷梯。

“上船吧。”谢旧没有丝毫犹豫，第一个踏上了肋骨舷梯。

李无常紧紧握了握自己怀里的引魂灯和名录，然后也跟了上去。

当他们站稳在骸骨蜈蚣宽阔的脊背上时，那艘幽冥骨舟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吼，缓缓的调转了方向，载着这两个不速之客，向着那座悬浮在无尽虚空中的万鬼之城，缓缓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