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冰冷，仿佛无数根烧红的铁针，瞬间扎透了叶青的肌肤，直刺骨髓。

河水灌入口鼻，带着浓重的泥沙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腐烂水草的死亡气息。

他本能地想要挣扎，想要呼救，但腰间那股来自水底的恐怖拉扯力大得惊人，像是有无数双冰冷滑腻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脚踝，将他拖向无底的深渊。

“唔……！”

肺里的空气被急速挤压成绝望的气泡，向上逃逸。

光线在迅速消失，水面之上那昏黄的手电光晕和疤叔惊怒的面容，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

取而代之的，是那张紧贴在他视野前方的、惨白浮肿的女人脸。

它就在水里，离他不过半尺。

那双只剩下黑洞的眼眶，仿佛两个漩涡，要将他的灵魂**去。

而那个怨毒而诡异的微笑，始终固定在它脸上，仿佛镌刻在死亡本身之上的印记。

最让叶青灵魂战栗的是，这张脸……这张脸……

真的和记忆中母亲临终前痛苦扭曲的脸，有七八分相似！

不！不可能！

强烈的否定意志和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他猛地扭动身体，试图挣脱脚踝的束缚，双手胡乱地向四周抓挠，却只抓到一把把冰冷滑腻、仿佛头发丝般的东西。

是水草？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这时，那萦绕在耳边的、冰冷的呓语再次清晰起来，不再是模糊的呼唤，而是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恨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诱惑：

“回来……孩子……回到……水里来……”

“这里……才是你的……归处……”

“看见……我……便是……契约……”

契约？什么契约？

叶青的意识在冰冷和窒息中逐渐涣散，思维变得迟钝。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拖向更深的黑暗，那黑暗如同巨兽的喉咙，散发着令人绝望的气息。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抵抗，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瞬间——

噗！

一声沉闷的、如同裂帛般的声响，从他头顶上方传来。

紧接着，一股灼热的气息骤然降临，驱散了少许深入骨髓的阴寒。

他仿佛看到一道模糊的、带着暖意的黄光，如同利剑般刺破了浓厚的黑暗。

缠在他脚踝上的冰冷力量猛地一松！

那张近在咫尺的、带着怨毒微笑的鬼脸，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扭曲着，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干扰，瞬间淡化、消失在了浑浊的河水中。

求生的本能让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奋力向上蹬腿。

“哗啦——！”

他的头部猛地冲出了水面！

冰冷潮湿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

他贪婪地呼吸着，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将他猛地提上了摇晃的木船。

叶青瘫倒在冰冷的船板上，浑身湿透，剧烈地颤抖着，咳出呛入的河水。

他抬起头，看到疤叔正站在船头，背对着他。

老疤手中的那根长篙，前端似乎沾染了一些深色的、正在缓缓消散的污迹。

而船头那盏昏黄的油灯，灯焰比之前似乎微弱了许多，颜色也愈发显得惨淡。

“走！”

老疤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紧绷。

他没有回头看叶青，只是奋力撑篙，木船如同离弦之箭，迅速驶离了这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回龙湾。

岸上的村民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和哭泣声。

船一靠岸，立刻有人七手八脚地将昏迷不醒的小豆子接了过去，也有人想来扶叶青。

“别碰他！”老疤低喝一声，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那些伸过来的手。

村民们顿时噤若寒蝉，敬畏地看着老疤，又同情地看了看瘫软在地的叶青，然后簇拥着抱着小豆子的人群，急匆匆地往村里跑去——

孩子虽然捞了上来，但生死未卜，需要赶紧救治。

河滩上，转眼间就只剩下瘫软的叶青，以及如同铁塔般沉默站立的老疤。

冰冷的河风吹过，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带来更深的寒意。

叶青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但比身体更冷的，是他的心。

刚才水下的经历，那张鬼脸，那些话语……太过真实，太过恐怖。

“疤……疤叔……”叶青的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谢谢……谢谢你救了我……”

老疤缓缓转过身，斗笠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叶青能感受到那目光中的沉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我救得了你一次，救不了你第二次。”

老疤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洛水的波涛，“你看了水里的影，对吧？”

叶青心脏猛地一缩，点了点头，想开口解释那鬼脸的模样，却被老疤抬手制止了。

“不用说。”

老疤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不管你看的是什么，结果都一样。‘它’认得你了，‘契约’……已经开始了。”

契约！

又是这个词！

叶青猛地抬起头，看向老疤：“契约？什么契约？疤叔，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为什么……为什么长得……”

他想说“像我母亲”，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太荒谬，太亵渎，也太令人恐惧。

老疤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叶青面前，蹲下身，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叶青，特别是他的眼睛周围。

“感觉到冷了吗？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穿再多衣服也没用。”

叶青下意识地点头，他的确感觉那股阴寒仿佛烙印在了体内，挥之不去。

老疤又伸出粗糙的手指，指了指叶青的眼底：“自己看看水洼。”

叶青艰难地挪动身体，爬到旁边一个积水的浅坑旁，借着昏暗的天光，看向水中的倒影。

水中映出的，是他自己苍白惊恐的脸。然而，在他瞳孔的周围，不知何时，竟然笼罩着一圈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灰白色翳状物！

就像是……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这……这是什么？！”叶青骇然失色。

“水鬼的烙印。”

老疤的声音冰冷，“也是‘契约’的印记。它盯上你了，小子。在你彻底被它拖下水，或者被这烙印冻僵五脏六腑之前，你离不开洛水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阵河风吹过，叶青感觉那股寒意瞬间加深，让他忍不住蜷缩起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绝望，如同洛河水般将他淹没。

他只是一个意外来到这里的现代人，怎么会卷入如此诡异恐怖的事件中？

“为……为什么是我？”叶青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老疤沉默地看着他，良久，才缓缓开口，说出了一个让叶青如遭雷击的事实：

“因为你的‘火’低。”

他指了指叶青的左肩上方，叶青下意识地看去，却什么也看不到，“你天生左肩命灯黯淡，阳气不足，对于这些东西来说，就像黑夜里的烛火，格外显眼，也……格外诱人。”

命灯？阳气？

这些只在民俗传说里听过的词汇，此刻从老疤口中说出，却带着令人心悸的真实感。

“那……那我该怎么办？”

叶青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问道，“疤叔，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既然能把我救上来，一定能救我的，对吧？”

老疤站起身，重新戴好了斗笠，阴影再次覆盖了他的面容。

他望向波涛汹涌的洛水，声音飘忽而沉重：

“办法……不是没有。”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钧重：

“成为捞尸人。”

“学会在这洛水里，从那些东西手中……抢命。”

“用你从‘它们’那里抢来的‘阴德’，来抵消你身上的‘烙印’。”

叶青彻底呆住了。

成为捞尸人？

像疤叔一样，终日与尸体和这些恐怖诡异的东**交道？在这条吃人的洛水里讨生活？

这与他过去二十多年所认知的世界，与他所学的科学逻辑，完全背道而驰。

他能做到吗？他敢吗？

可是，看着水中倒影里那圈诡异的灰白翳状物，感受着体内那股驱之不散的阴寒，想到水下那张与母亲酷似的鬼脸和那句“契约”……

他还有得选吗？

求生的欲望，最终压倒了一切。

叶青用尽全身力气，支撑起还在颤抖的身体，面向老疤，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河腥味的空气。

“我……学。”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老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似乎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混合着怜悯和某种决然的复杂神色。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扛起那根挂着诡异油灯的长篙，向着那座孤零零的木屋走去。

“跟上。”

“想活命，先从认识洛水真正的‘规矩’开始。”

叶青看着老疤的背影，又回头望了一眼那吞噬光线的、浑浊的洛水。

他知道，从他点头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已经彻底滑向了一条无法回头的、充满未知与恐怖的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