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芸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李琰对她更加上心。府中都在议论，如果苏芸生下男孩，世子妃的地位恐怕就岌岌可危了。

一个午后，我正在院中晒太阳，苏芸突然来了。

她穿着华丽锦缎衣裙，腹部高高隆起，身后跟着两个丫鬟，气势汹汹。

“姐姐真是好兴致。”她站在院门口，不请自来走进来，环顾四周，眼中露出鄙夷，“住在这种地方，也不怕丢了晋王府的脸面。”

我没有起身，只是淡淡说：“有事吗？”

苏芸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看我：“我是来提醒姐姐，下个月初八是我的生辰，琰哥哥要在府中大办宴席。到时候会有很多贵客，姐姐这个样子……恐怕不适合出席。”

“我没打算出席。”我说。

“那就好。”苏芸满意笑了，“毕竟你现在这副憔悴样子，只会给琰哥哥丢脸。”

阿福感觉到主人的不悦，站起身，警惕看着苏芸，发出低低呜声。

“哟，还养了狗？”苏芸瞥了阿福一眼，“这种杂种狗也配养在王府里？”

“请你离开。”我站起身。

苏芸没有动，反而更近一步：“姐姐，你知道我为什么能赢你吗？因为你太骄傲了。你总以为琰哥哥应该只爱你一个，但男人嘛，三妻四妾很正常。如果你早点接受我，我们姐妹共侍一夫，现在也不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

“出去。”我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就不出去，你能怎样？”苏芸挑衅说，“打我？推我？像上次那样诬陷我害你流产？我告诉你苏婉，现在琰哥哥信的是我，不是你……”

她伸手想推我，阿福突然冲上前，挡在我面前，冲着苏芸狂吠。

苏芸吓了一跳，后退一步，随即恼羞成怒：“你这畜生敢对我叫？！”

她抬起脚，狠狠踢向阿福。阿福躲开了，但苏芸因为用力过猛，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啊——！”她发出尖锐痛呼，“我的肚子！我的孩子！”

两个丫鬟慌忙上前扶她，其中一个跑出去喊人。

阿福回到我身边，警惕看着倒在地上的苏芸。我站在原地看着，心中一片冰冷。苏芸的演技并不高明，但我能预见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果然，没过多久，李琰匆匆赶来，身后跟着大夫和一群下人。

“芸儿！”他焦急扶起苏芸，“你怎么样？”

“琰哥哥……我好痛……”苏芸泪流满面，指着阿福，“那只狗……它扑我……我为了保护肚子里的孩子，摔倒了……”

李琰抬头看我，眼中充满指责：“婉婉，这是怎么回事？”

“她自己摔倒的。”我平静说。

“是狗扑她！我们都看到了！”苏芸的丫鬟立刻作证。

“你们胡说！”小莲面红耳赤，眼泪打转。

李琰看着阿福，又看着我，脸色越来越沉：“婉婉，我知道你不喜欢芸儿，但你怎么能纵狗伤人？她怀着孩子啊！”

“我说了，是她自己摔倒的。”我重复道。

“够了！”李琰厉声打断我，“到现在你还想推卸责任！来人，把那只畜生给我打死！”

几个家丁上前要抓阿福。阿福察觉到危险，躲到我身后，发出恐惧呜咽。

“李琰，你敢！”我护住阿福，直视着他。

“为了王府的安全，这只伤人的狗必须处理掉。”李琰的声音冷酷，“婉婉，让开。”

“不让。”

李琰眼神一冷，亲自上前，一把推开我，抓住阿福的后颈。阿福挣扎着，发出凄厉惨叫。

“不要——！”我冲上前，但被家丁拦住。

李琰将阿福摔在地上，一个家丁举起棍子，重重砸下……

一下，两下，三下……

阿福的惨叫声渐渐微弱，最后消失在棍棒击打肉体的闷响中。血，鲜红的血，溅在地上，溅在院墙上，溅在我的裙摆上。

终于，棍子停下了。阿福小小的身体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世界仿佛静止了。我听不见苏芸的啜泣，听不见下人们的低语，听不见风声，听不见任何声音。

我挣脱家丁的束缚，踉跄走到阿福身边，跪下来，将它冰冷的身体抱在怀里。它的眼睛还睁着，里面倒映着天空的蓝。

李琰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悔意，但很快被坚定取代：“婉婉，它伤人在先，必须处理。你……你好自为之。”

他扶着苏芸离开了，下人们也陆续散去。院子里只剩下我，和怀中断了气的阿福。

小莲和春儿想上前安慰我，但我挥手让她们退下。

我就这样抱着阿福，坐在院中，从天明坐到天黑，又从天黑坐到天明。

李琰第二天傍晚来了。他站在院门口，看着我，眼中充满复杂的情绪。

“婉婉，进屋吧。”他说，“那只狗……我会差人好好安葬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抚摸阿福已经开始僵硬的皮毛。

李琰走近几步，声音放软：“我知道你难过，但芸儿她……她受了惊吓，孩子差点没保住。我必须给她一个交代。婉婉，你是正妃，要有正妃的度量……”

我还是不说话。

他叹了口气：“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带你去别院住几天，散散心。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重新开始？怎么重新开始？阿福能复活吗？我失去的孩子能回来吗？我们之间的裂痕能愈合吗？

我抬起头，看着他，终于开口：“你爱我吗？”

李琰愣了愣：“我当然爱你。”

“你，”我一字一顿地问，“爱‘我’吗？”

他皱起眉头，显然不明白我的问题：“婉婉，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当然爱你……”

李琰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婉婉，别闹了，外面冷，进屋吧。”

他伸出手想拉我，但我避开了。

“我知道了。”我说，声音平静得可怕。

李琰看着我，最终摇摇头，转身离开。走到院门口时，他停了一下，回头说：“我会让人送饭来。你……好好休息。”

第三天，傍晚时分。

我将阿福的尸体小心放在它平时最爱趴着的角落，用一块干净的布盖好。然后，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

“小姐，您终于……”小莲红着眼眶上前。

“准备热水，我要沐浴。”我说。

小莲愣了愣，随即高兴点头：“是！我这就去！”

沐浴，更衣，梳妆。镜中的女子面容苍白，眼窝深陷，但眼中有一簇冰冷的光在燃烧。我穿上李琰曾经最喜欢看我穿的那件水蓝色衣裙，将长发简单挽起，插上一支玉簪。

“小姐，您这是……”小莲担忧地看着我。

“我出去一趟。”我说，“不用跟着。”

夜色中的晋王府灯火辉煌。我穿过熟悉的回廊，来到李琰的书房。里面亮着灯，我轻轻推门进去。

李琰正在看书，抬头看见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婉婉？你怎么……”

“今天，陪陪我吧。”我说，声音轻柔。

李琰怔住了，随即眼中浮现出喜色。他放下书，走上前来：“你终于想通了？”

“嗯。”我点头，“我想通了。”

他伸手将我拥入怀中，熟悉的温热，熟悉的气息。曾几何时，这个怀抱是我全部的港湾。

“婉婉，我就知道你会明白的。”他在我耳边低语，“等芸儿生下孩子，我会好好补偿你。我们可以再生几个孩子，我会好好爱你，像以前一样……”

他的吻落在我的颈侧，手开始不安分地解我的衣带。我没有抗拒，反而主动回应。

“去里面。”我轻声说。

李琰眼中闪过欲火，他一把抱起我，走进内室，将我放在床上。烛光摇曳，他的影子在墙上晃动，像一只贪婪的兽。

他开始急切地吻我，双手在我身上游走。我闭上眼睛，感受着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苏婉还爱着他，即使被如此伤害，这具身体依然会为他发热，为他颤抖。

“婉婉……”他喘息着。

下一刻，我睁开眼睛。

山灵的力量，那些被我压抑了太久的力量，开始苏醒。它在这具人类躯体的深处潜伏，像冬眠的蛇，现在终于苏醒。

我的头发开始变长，变得浓密，在黑暗中泛着幽蓝的光泽。它们像有生命般蔓延，缠绕上李琰的手臂，他的脖颈，他的身体……

李琰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抬起头，对上我的眼睛。

我的眼睛不再是人类的眼睛。它们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光，瞳孔深处有山林的影子，有云雾的流动。

“婉婉……你……”他的声音颤抖。

他瞪大了眼睛，眼中充满了恐惧。

我看着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的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尖锐和疯狂。

那是一个不属于苏婉的笑，冰冷，诡异，带着山鬼特有的空灵和疯狂。

“你不爱‘我’。”我说，声音变得缥缈，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爱的是那个温柔顺从的苏婉，那个可以为了你付出一切的傻瓜。”

“你在说什么……婉婉，你别吓我……”李琰试图挣脱，但我的头发像铁索般将他牢牢锁住。

“我不是苏婉。”我轻声说，“我是山中的灵，是你妻子用身体请来救你的山鬼。我继承了她的记忆，她的感情，所以我也曾那么爱你，爱到愿意为你付出一切。”

李琰的眼睛瞪大，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

“但你不爱‘我’。”我继续说，头发越缠越紧，“你不爱那个真正救了你的存在，不爱那个因为爱你而承受一切痛苦的我。你只爱你自己，爱你的**，你的欲望。”

“不……不是的……”李琰挣扎着，但无济于事。

“苏婉还在这里。”我抚摸着自己的心口，“她的一丝意识还在，她能看见一切，感受一切。你知道她有多痛吗？你知道当她看着你抱着苏芸，当她看着你杀死阿福时，有多绝望吗？”

眼泪从我的眼角滑落，那不是我的眼泪，是苏婉的眼泪。

“既然你不爱‘我’，”我凑近他，在他耳边低语，“那你就去死吧，来陪‘我’。”

李琰目眦欲裂，手摸到枕下匕首——那是他防身最后一刃。

他抬手，刀光一闪。

黑发断，血喷涌。

我却笑得更欢，断发在我掌心扭动，化作青绿枝条，瞬间开满白花。

花谢，结出一颗颗小小人头，皆李琰模样，齐声哭。

他骇极，欲喊，口鼻早被发堵满。

我的头发猛地收紧。李琰的眼中闪过最后的惊恐，然后，他的脖颈发出一声脆响，头无力地垂下。

我松开头发，他的身体软软倒在床上，眼睛还睁着，但已经失去了光彩。

我坐在床边，看着他的尸体。心中涌起的不是复仇的快感，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悲伤。苏婉的意识在我深处发出最后的哀鸣，然后，彻底消散了。

她终于自由了。

可惜，失去了一个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