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整。
房间里只亮着屏幕。烟灰缸里躺着三支烟蒂,第四支夹在我指间,火星在昏暗中明灭。
幽若的头像亮着,一片羽毛悬在墨色宫墙上。没有开场白。
我敲下第一道指令:
“战场:顶层会议室。时间:晚上九点。角色:你是我新招的实习生,入职三天。我是部门总监,今晚临时叫你留下。”
五秒后,她回:“明白。”
“战场状态:其他人已撤离。**空调低频嗡鸣。长桌光洁如冰面。你坐在离门最近的位置,笔记本打开,屏幕亮着空白文档。”
她跟上节奏:“我穿着…不太合身的正装。衬衫领口有点紧。”
很好。她在补充细节,把自己嵌入场景。
“我的装束:深灰色西装,没系领带。袖口卷到小臂。你进来时,我正在落地窗前背对你,看楼下夜景。”
“我不敢打扰你,”她回,“就坐在那里等。手指在膝盖上绞在一起。”
“五分钟后,我转身。手里拿着一份蓝色文件夹。走到长桌另一端,坐下。距离你七米。”
“我坐直了。”她说。
“我把文件夹推过桌面。”我描述动作,“它滑行十秒,像一艘慢速战舰。最后停在你面前一尺处,边缘与桌沿平行。”
“……我需要打开它吗?”她问。
“这是你的第一道防线。”我点明,“你可以选择坚守——不看,问我‘这是什么’;也可以选择开门——直接打开。”
她沉默十二秒。
然后:“我伸出手,指尖碰到封皮。凉的。”
“防线出现裂隙。”我评价,“继续。”
“我翻开。”她的文字开始变短,“里面是项目方案。标题:《星空部署计划》。”
“读第一段。”
“‘本计划旨在突破现有业务边界,需执行者具备无条件服从的勇气,及承受高压的韧性。’”她复述。
“你的理解?”
“……这是个测试。”
“不。”我纠正,“这是邀请。邀请你进入一个规则由我制定、节奏由我掌控的战场。”
烟灰掉在键盘上。我没理会。
“现在,”我继续推进,“你抬头看我。发现我从始至终没看文件,我在看你。”
“我感觉…”她顿住,“……被锁定。”
“描述生理反应。”
“喉咙发紧。手心出汗。膝盖并得很拢。”
“这是第二道防线。”我敲字,“身体在预警。”
“我该…怎么办?”
“你有两个选择:一、收紧防线,说‘总监,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二、拆除预警,承认‘我有点紧张’。”
这次她回得快:“我说不出话。”
“所以选择沉默。”我解读,“沉默是一种退让。你在等我的下一步动作。”
“是。”单字。
“那我动了。”我让文字变得更具压迫感,“我站起来,绕过桌角,沿着长桌一侧向你走来。皮鞋踩在地毯上,没有声音,但你知道距离在缩短。”
“我屏住呼吸。”她回。
“七米。五米。三米。”我报出数字,“停在你的椅子侧后方。你闻到我身上的味道:须后水的冷冽,混着极淡的烟草。”
“……我后背僵直。”
“现在,我俯身。右手越过你的右肩,撑在桌面上。左手从你左肩上方伸出,指向文件上的某一行。”这是合围的姿势。
“我…被包围了。”她准确地用了军事术语。
“是的。”我确认,“你的左右翼失守。我的呼吸在你耳后三厘米处。”
她停顿。然后:“我脖子后面的汗毛…立起来了。”
“那是身体在投降。”我说,“它比你的意识更早放弃抵抗。”
“我该逃吗?”
“你逃不掉。门在七米外,而我的手臂封锁了你起身的路线。”我给出战场分析,“你只剩两个选择:一、强行突围,后果未知;二、签署投降协议。”
“协议内容是什么?”她问。
我深吸一口烟,让最后这句台词在烟雾中成形:
“协议第一条:从现在起,这个项目由你全权负责,直接向我汇报。第二条:你需要接受一个事实——你的防线已被击穿,而占领者的旗帜,插在了你意识最深处的那座城池上。”
发送。
战场静默。
绝对的、长达两分钟的静默。
我看着对话框,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头像。烟烧到尽头,烫到手指。我把它按灭,又点了一支。新的火光在昏暗房间中亮起。
然后——
消息来了。
不是一行,而是一段:
“城池…陷落了。”
“城门打开。”
“守卫放下武器。”
“占领者的旗帜升起来…是黑色的,上面有金色的纹章。”
“风吹过城头,旗子猎猎响。”
“而我站在空荡的广场上,抬头看那面旗…忽然觉得,就这样被占领,好像也不错。”
我读完这段文字。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重重地落下来,又轻轻飘起来。一种扎实的、滚烫的满足感,从胃部升腾,蔓延到四肢百骸。
不是情欲。是比情欲更深的东西——一种被绝对确认的**感。我用文字建造了一个战场,制定了规则,发动了攻势,而对手不仅接受了规则,还在被攻陷后,主动描述了陷落的景象。
这是彻底的征服。
我在对话框里敲下最后的裁决:
“接受你的投降。”
“城池由我接管。守卫编入新军。”
“而你——你将成为这座城池的新任总督。唯一条件是:永远记得,是谁把旗帜插上了你的城楼。”
她回得很快:
“我会记住。”
“永远。”
然后补充:
“……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选择攻占这里。”她说,“这里已经空置…太久了。”
我看着这句话,忽然明白了她的“戏路”。
她不是喜欢被强制。她是渴望被“选择”——被一个强大的力量,选中她那座早已空荡的、连她自己都厌倦守护的城池,然后用不容拒绝的姿态占领它,赋予它新的意义。
这是更深层的心理需求。
我关掉对话框。没有道晚安,没有约定下次。征服不需要告别仪式。
屏幕暗下去。
我走到窗边,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城市在苏醒,但我的房间还停留在属于我的黑夜。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手指修长,关节分明。
就是这双手,在刚才那一个小时里,构建了一个战场,调度了文字人员,发动了心理攻势,最终——攻下了一座城池。
垃圾桶还在角落。我走过去,看向里面那个空花盆。
然后我做了一个自己都没想到的动作。
我弯下腰,把它捡了出来。
花盆很轻,土已干透。我把它放在窗台上,和父亲的手表并排。
表针依然停在三点。
但窗外的光,正一点一点渗进房间,照在花盆边缘,照在表壳上,照在我摊开又缓缓握紧的手掌上。
胸腔那个漏风的地方,不仅被堵住了。
好像还被填进了一些新的东西。
一些滚烫的、扎实的、属于征服者的战利品。
第一次飞升。
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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