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脉以南三千里，青阳镇外的测灵大典，已经持续了七天。

吕天折蹲在老槐树下，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的盛况，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排队的少年少女们个个面色潮红，眼神里燃着名为“仙缘”的火焰。前方高台上，那块半人高的测灵石每隔片刻就会亮起各色光华——赤红的是火灵根，青碧的是木灵根，偶尔闪过一道耀眼的金色，便能引发全场惊呼。

“卷，接着卷。”吕天折把嘴里叼着的草根换到另一边，心里嘀咕，“等过几年灵气开始惰性化，你们就知道现在抢破头修来的境界有多脆了。”

他记得这个感觉。

准确说，不是“记得全部”，而是那种“哦，又来了”的熟悉感——就像一个人重复玩同一个游戏的新手教程，虽然记不清上次通关的具体细节，但该点哪里跳过动画、该选哪个选项能速通，肌肉记忆都还在。

比如，他现在就知道：

第一，这个世界每隔几万年就会在“灵气纪元”和“墟力纪元”之间轮转。

第二，他是唯一一个能同时在两个纪元修炼，并且能把两种力量凑在一起玩的异数。

第三，眼下这个“灵气繁荣”版本，大概还能运行个……嗯，三五百年？然后就会迎来第一次大规模的“灵气惰性化”浪潮。

“下一个！赵富贵！”

台上的青袍修士高喊。一个锦衣少年激动上前，手掌按在测灵石上。

三息后，乳白色的石柱自下而上亮起淡蓝色光华，升到五寸高，微微颤动。

“水灵根，五寸，中等。可入外门为记名弟子。”修士朗声宣布。

人群响起羡慕的议论声。五寸灵根，在青阳镇这种小地方已是十年一遇的天才。

吕天折却眯起眼，看向测灵石的底座。在他眼中，那石头底部连接地脉的几道阵纹，正发出常人不可见的、微弱的灰色光芒——那是“墟”的痕迹。每次测灵引动灵气，都会让地底深处那些沉寂的墟力产生细微共鸣。

就像……一池清水底下，还沉着半池油。

“怪有意思的。”吕天折心想。两个纪元的力量明明相互排斥，却偏偏共存于这方天地，一个在台面上光鲜亮丽，一个在暗处悄然蛰伏。

而他，是唯一能同时触碰这两池水，还不怕手被烧掉的人。

“下一个！吕天折！”

他回过神，拍拍屁股站起来，慢悠悠走上台。

台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粗布衣裳，清秀但略显苍白的脸，眼神平静得不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和前面那些紧张到发抖的孩子们比起来，他从容得有些扎眼。

“手按测灵石，引气入石。”青袍修士看了他一眼，公式化地说道。

吕天折点头，伸出右手。

在掌心即将触碰到石面的瞬间，他犹豫了零点一秒。

——要不要玩点花的？

比如，直接引动一丝墟力，让这石头当场表演个“七彩霓虹灯”？或者干脆把这积累了多年灵气的测灵石吸干，给自己这刚苏醒的身体补补？

算了，太麻烦。

他最终只是规规矩矩地把手按了上去，然后调动体内那微薄得可怜的、属于这个纪元的力量——一缕混杂着五色的黯淡灵气。

测灵石毫无反应。

一息，两息，三息。

台下开始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没反应？”

“废灵根？”

“白瞎了那张脸……”

青袍修士眉头微皱，正要开口宣布结果——

就在这时，吕天折感觉到掌心传来一丝异样。

不是测灵石的反应，而是他掌心的血肉深处，那道自他苏醒便存在的、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灰色纹路，忽然轻轻一跳。

像心脏搏动。

紧接着，他“看见”了——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某种更深层的感知。

他看见自己按着的这块测灵石内部，精密的灵气回路之下，埋藏着三处细微的、暗沉的“节点”。那是这块石头在漫长岁月中，从地脉里无意间吸纳的一丝墟力沉淀，像玉中杂质。

正常情况下，这些杂质无害，甚至能帮助测灵石更稳定地运转。

但此刻，他掌心的灰色纹路，像是嗅到了同类气息的野兽，微微发烫。

然后，那三处墟力节点，同时“亮”了起来。

不是发光，而是……“活化”。

轰！

测灵石剧烈一震！

不是从外往内震，而是从内部某个点，爆发出一股混乱的、带着吞噬属性的波动！

乳白色的石柱表面，以吕天折的掌心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开来！裂纹不是白色，而是透着一种沉郁的暗灰色！

“什么？！”

青袍修士脸色大变，上前一步。

台下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崩裂声持续响起。测灵石的光芒迅速黯淡、溃散，像被抽干了所有活力。

但这还没完。

就在测灵石碎裂的同一时间，以高台为中心，整个青阳镇的地面，传来一阵低沉的、仿佛巨兽翻身般的轰鸣！

不是地震的摇晃，而是某种更浑厚、更古老的脉动。

老槐树的叶子无风自动，沙沙作响，叶脉间竟渗出点点灰芒。

镇子东头、西头、南头——另外三处青云宗布置的辅助阵眼处，地底同时传来三声沉闷悠长的：

“嗝~~~~~”

声音不大，却诡异地穿透空气，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里。

那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吃饱喝足后，心满意足的打嗝。带着地脉的厚重，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活物”感。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张着嘴，看看台上碎裂的测灵石，又看看脚下，最后看向吕天折，表情从震惊到茫然再到荒谬。

测灵石……炸了？

地脉……打嗝了？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吕天折自己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心里“啧”了一声。

玩脱了。

他本意只是想稍微刺激一下测灵石里的墟力沉淀，看看反应，没想到自己这身体对墟力的“亲和度”高得离谱，直接把那点沉淀给“激活引爆”了。连锁反应之下，连地底深处那些沉寂的护山大阵脉络都被惊动，被动“吞”了一口逸散的灵气，打了个饱嗝。

“失误失误。”他在心里检讨，“刚苏醒，力度没控制好。”

但他脸上还是一派无辜，甚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迅速收回手，看向青袍修士：“前、前辈，这石头……它自己裂的。”

青袍修士死死盯着他，又看看彻底报废的测灵石，脸色变幻不定。

测灵石造价不菲，更是宗门威严的象征。当众碎裂，本是重大事故。

但……地脉异动，阵法“打嗝”？

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青云宗立派千年，测灵大典举行过上百次，从未有过如此诡谲的情形。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中惊涛，从怀中取出一块巴掌大的备用测灵石——品质差了许多，但够用。

“再测一次。”他沉声道，语气已带上一丝慎重。

吕天折这次学乖了，刻意压制住掌心纹路的任何反应，老老实实调动那缕劣等五行灵气。

备用测灵石亮起微弱黯淡的五色光，勉强爬升到一寸高度，便摇摇欲坠。

“五行伪灵根，一寸，劣等。”青袍修士念出结果，自己都觉得荒谬。

这种资质，放在往年，连当杂役弟子都要看管事心情。

但刚才的异象……

他看向吕天折的目光已截然不同。身后两位同行的修士也凑过来，低声快速交流。

“测灵石碎裂，地脉异动，前所未有。”

“但他灵根资质确实低劣……”

“或许是身负某种上古隐脉？或特殊体质？”

“无论如何，此事必须上报。此人……需带回宗门，由长老定夺。”

片刻后，青袍修士有了决断。

他看向吕天折，声音放缓了些：“吕天折，你灵根资质虽劣，但方才异象因你而起，或身具特异。我青云宗广纳贤才，可破例许你入外门，暂居观察。你可愿意？”

台下瞬间炸了。

“凭什么？！他灵根才一寸！”

“测灵石都弄坏了，不该赔钱吗？”

“这不公平！”

吕天折对那些喧哗充耳不闻。

他看着青袍修士，又看看西边青*脉的方向，最后低头，看向自己掌心——那道灰色纹路已恢复平静，但刚才那瞬间的“活过来”的感觉，清晰无比。

他知道，自己需要个地方，慢慢弄清楚这次苏醒后的身体变化，也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来度过这个“灵气繁荣”的纪元前期。

青云宗，不错。

“晚辈愿意。”他躬身行礼，语气恭敬，眼里却掠过一丝只有自己懂的、属于“老玩家”的轻松笑意。

总算，混进去了。

青袍修士点头，不再多言，挥手让他站到通过者队列中。

队列最前方，那个五寸水灵根的赵富贵正回头看他，眼神复杂，混杂着嫉妒、不解和一丝忌惮。

吕天折冲他友善地笑了笑。

赵富贵立刻扭回头。

队伍开始移动，向着青*脉进发。

吕天折走在队伍末尾，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青阳镇，看了一眼那碎裂的测灵石，看了一眼仍在沙沙作响的老槐树。

地底深处，那道被他无意间“喂”了一口的古老阵法脉络，似乎还残留着满足的余韵，传来极其微弱的、仿佛叹息般的波动。

像是在说：饿了这么久，总算……尝到点像样的东西了。

吕天折转回身，跟上队伍。

他摊开手掌，看着那道淡灰色纹路，又感受着体内那缕微弱的五行灵气。

一个念头清晰浮现：

“这个纪元，看来能玩点不一样的了。”

他抬起头，望向远山云雾，那里灵气氤氲，霞光隐现，一片繁荣盛景。

但在他眼中，那绚烂之下，无数细微的、沉郁的“灰点”正从大地深处，从万物间隙，悄然渗出，缓慢而坚定地编织着另一个纪元的底色。

灵气与墟力。

繁荣与枯竭。

证道与成仙。

“都得练。”吕天折小声嘀咕，嘴角勾起一个懒洋洋的、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反正时间还长，慢慢来。”

前方，青*的轮廓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如同这个时代一样，看似清晰，内里却藏着无数未知的变数。

而吕天折知道，最大的变数，此刻正揣着手，溜溜达达地走在入门弟子的队伍里，想着今晚的外门伙食，会不会比上次苏醒时某个纪元的军粮罐头好吃点。

他有点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