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老街雨刚停。

生石灰混着黑狗血的腥气虽然被清理过，还是死卡在门槛缝隙里，怎么擦都不干净。

徐阳瘫在太师椅上，手里攥着账本。

“欠条三万，药费五万，铺子修缮费……”

他手指拨弄两下算盘，撞击声在空铺子里回荡，听着刺耳。

爷爷走得急，除了这间“阴阳纸扎”铺和满屋子纸人，就留了一屁股烂账。

刚那道“点睛”耗去的神还没补回来，脑仁突突跳着疼。

徐阳闭眼想眯会儿。

“嗡——”

低沉厚重的引擎声撕开了老街午后的死寂。

这声音不炸街，沉闷有力，听着就贵。

老街路面坑洼，但这车开得极稳。

徐阳睁眼透过半掩铺门往外看。

一辆通体漆黑、车身夸张长的轿车缓停在铺子门口。

银色飞天女神车标立在车头，和灰扑扑的老街怎么看都不搭。

车门打开。

一只黑亮皮鞋踩进水洼，泥水溅起，却没乱了来人的步子。

下来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深灰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两鬓虽白，腰杆笔直，透着股大户人家管家的肃穆劲。

徐阳没动，手缩回袖子摩挲剪纸刀柄。

那人站门口看了眼烟熏发黑的匾额——“徐氏纸扎”。

眼神冷得像看死物。

随后他抬脚跨过那道刚泼过污秽的门槛。

“徐家的小掌柜？”

男人声音不高，中气很足。

徐阳打了个哈欠没起身：“买纸钱左边拿，花圈现做加急费两百。”

男人没理会，径直走到柜台，目光越过花绿纸元宝，落在角落红布蒙眼的纸扎关公上。

即使隔着红布，男人眼角还是跳了一下。

“我是林家管家，鄙人姓福。”

福伯收回目光：“我家老爷想请一副镇宅纸人。”

“林家？江海市首富林啸天？”徐阳挑眉。

福伯没说话。

徐阳嗤笑，鼻孔哼出一道气：“林首富家大业大，金佛玉麒麟什么请不到？找我这破纸糊的玩意儿，您走错门了。”

“金玉死物，镇不住活煞。”

福伯声音压低，听得人后背发凉，“那些都试过没用。还是每晚都能听见那东西挠门，声音就在枕头边。”

说到这，福伯那股从容劲散了，手微微攥紧。

徐阳手指顿住。

林家这麻烦不小。

“既是活煞，该找道士和尚，我这就是个卖死人用品的。”徐阳摆手送客。

福伯没动。

他把黑色手提箱平放上满是灰尘的柜台。

“咔哒。”

锁扣弹开。

箱盖掀起，红色钞票码得整整齐齐。

“这是五十万定金。”

福伯盯着徐阳，语速极慢：“事成之后还有五十万。只要你给那纸人……点睛。”

一百万。

徐阳喉结滚动。

这钱能还清爷爷欠的所有债，翻修铺子，下半辈子只要不作死，基本衣食无忧。

但他随即打了个寒颤。

昨晚点那笔朱砂差点要了半条命。

爷爷临终前的话在脑子里转——“纸人不画眼，画眼必见血”。

这规矩是徐家用命填出来的。

给纸人点睛是借阴兵通鬼神，折寿。

昨晚保命不得已，为了钱再去点睛，怕是有命拿没命花。

徐阳深吸气，强迫自己不看那堆红钞票。

“收回去。”

徐阳靠回椅背：“徐家铺子死规矩，纸人不画眼，画眼必见血。这钱烫手，我爱财也惜命。”

福伯似乎早料到，脸无表情，缓缓掏出一张照片压在钞票上。

“我家老爷说徐掌柜守规矩。但这东西你应该感兴趣。”

徐阳瞥了一眼。

猛地从椅子上弹起。

“哪来的？！”

他一把抓起照片，带翻手边茶杯，“啪”的一声碎响，茶水泼了一地。

黑白老照片边角泛黄。

背景是云雾缭绕的大山，山脚一扇巨大石门。

中间那男人穿旧式中山装，手拿和徐阳袖子里一样的剪纸刀，对着镜头笑。

那是失踪十年的父亲！

身边站着的，正是年轻时的林啸天！

“你父亲十年前进万鬼窟前，最后见的是我家老爷。”

福伯看着徐阳颤抖的手指：“照片是老爷让我带的。他说想知道当年真相，想知道父母死活，今晚八点，林家别墅见。”

徐阳死死盯着照片上父亲的笑脸。

小时候父亲给他剪纸人就是这表情。

但这石门纹路，分明和爷爷笔记里画的“万鬼窟”入口一样。

父亲失踪竟和林家有关？

铺子里静下来，只剩窗外屋檐滴水声，“滴答、滴答”。

良久。

徐阳吐出一口浊气，收好照片。

他又看了眼钱箱。

“钱留下。”

徐阳声音沙哑：“人晚上过去。纸人点不点睛，看我心情。”

福伯嘴角勾起：“自然。只要徐小师傅肯出手，手段你定，我们只要结果。”

福伯整理衣领往外走，到门口顿住：“提醒一句。林家那东西凶。带上你爷爷留的家伙，别空手送死。”

说完钻进黑轿车。

引擎轰鸣，豪车卷起泥水消失。

铺子恢复死寂。

徐阳看着那箱钞票。

这是阳谋。

林家抓住了他的软肋。

父母下落是他守着破铺子的动力，明知是坑也得跳。

“点睛……”

徐阳看指尖没褪净的朱砂红。

再点一次睛必死。

但这不代表没别的办法。

徐阳进里间。

这里阴冷潮湿，霉味重。

墙上挂满纸扎半成品，昏暗光线下看着渗人。

他打开积灰的老旧木箱，吹开灰尘。

里面是套木工工具：黑亮墨斗、生锈鲁班尺、不知什么皮制的细线。

徐阳拿起锁魂墨斗，这是爷爷当年行走江湖的宝贝。

墨斗线用黑狗血泡过天蚕丝，弹僵尸鬼怪身上比烙铁烫。

“纸人不画眼，画眼必见血。”

徐阳轻声念叨，冷笑，“既然不能画眼，那就封眼。”

他取下个半人高纸扎童子，翻出空白黄纸。

剪刀飞快。

纸屑落下。

两条细长黑纸条出现在手中。

他提笔在黑纸条画上复杂符文，呈“X”形贴在纸扎童子眼上。

封眼童子，不看阳间路，只闻阴间声。

既然那东西喜欢半夜挠门，就让封眼童子陪它玩。

徐阳装好墨斗、剪纸刀和特制黄纸，看眼爷爷遗像。

“爷爷，我去林家探路。要回不来……”

徐阳自嘲：“咱爷俩下面团聚，正好铺子开到阴曹地府，做大做强。”

拉下卷帘门，“哗啦”巨响。

徐阳转身踏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