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沉默着。他能理解这种情感，殡仪馆里见多了。生者对逝者的念想，有时就寄托在这些小小的旧物上。但更重要的是，这块怀表本身。

昆仑山。五十多年前。时间悖论。忘川。

这些词像散落的珠子，被这根名为“怀表”的线隐隐串起。而线的另一端，似乎连接着玄黄界那间破败的典当铺，连接着那个能窥见命运片段的诡异系统。

“我可以试试。”林川终于开口，声音平稳，“但不敢保证一定能修好，尤其是走时。而且，需要一些时间。”

“没关系，没关系！”陈教授连忙说，眼中燃起希望，“只要能修，多久我都等！只要……只要它还能看起来像以前一样。”

送走千恩万谢的陈教授，林川回到工作台前，再次拿起那块怀表。他先用常规工具和清洗剂小心处理表面的铜绿和污垢，露出更多藤蔓纹路的细节。越看，越觉得与典当铺里那块如出一辙。

机芯的锈蚀是最大的问题。常规方法几乎不可能无损清理。林川犹豫了片刻，目光落在熏香炉里即将燃尽的安神草灰烬上。

他闭眼，凝神。尝试着去沟通灵魂深处那点微弱的、属于时之砂的感应。很模糊，像隔着一层浓雾。但他能感觉到，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凉的能量，随着他的意念，从虚无中渗出，缓缓流向指尖。

现实世界没有灵气，但这股源于时之砂的能量，似乎能独立存在。

他屏住呼吸，将那一丝比头发还细的冰凉能量，小心翼翼地引导向怀表锈蚀最严重的中心齿轮。

嗡——

怀表在他掌心轻轻一震。

表壳上那些藤蔓纹路，极其短暂地掠过一抹微不可察的淡金色，随即隐去。而表盘上，那根静止的秒针，突然咔哒一声，极其艰难地、向前跳动了一格！

然后，再次停住，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

有戏！

林川精神一振，但随即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灵魂深处传来隐约的空虚感。那一丝能量，消耗比他想象的大。他不敢再试，将怀表小心放回软布上。

指针跳动了一格，但锈蚀并未消失。这能量似乎能“激活”某种东西，却无法直接修复物理性的损坏。它更像是一把钥匙，而怀表内部，或许藏着需要这把钥匙才能打开的门。

下午，殡仪馆来了一家人。是车祸，逝者很年轻，一位母亲和她的妹妹，哭得几乎昏厥。按照家属要求，做了一个简单的告别仪式。林川在香炉里，除了常规的檀香，又悄悄加了一小撮安神草粉末。

清苦的草木香气混在檀香里，并不突兀。渐渐地，那位母亲剧烈颤抖的肩膀平复了一些，嘶哑的哭声变成了压抑的啜泣。她妹妹红肿的眼睛里，也多了一丝恍惚的平静。不是遗忘悲痛，而是那种尖锐到无法承受的痛楚，被稍稍抚平了边缘，让人得以喘息。

家属离开时，那位母亲甚至对林川微微鞠了一躬，虽然什么也没说。

林川默默收拾着。他知道，这安神草的效果微乎其微，更多是心理慰藉。但有时候，一点点的平静，就是深渊边缘的一根细绳。

下班时，天色已近黄昏。林川没有回值班室，而是回到了他在老城区租的一间小公寓。地方更僻静，也更能掩人耳目。

锁好门，拉上窗帘。他先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打开，里面垫着绒布，静静躺着从玄黄界带来的那块停摆的青铜怀表。然后，他才将陈教授的那块怀表，也轻轻放了进去。

两块怀表并排躺在深色的绒布上，青铜表壳在台灯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起初，什么也没发生。

就在林川怀疑自己是否想多了的时候，变化悄然发生。

先是表壳上那些藤蔓纹路，仿佛被无形的笔触描摹，一丝丝极淡的、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微光，沿着纹路的凹槽缓缓流淌起来。不是灯光反射，而是从金属内部透出的、仿佛呼吸般明灭的微光。

紧接着，两块怀表竟然微微颤动起来，不是物理上的震动，而是一种频率极低的、仿佛内部有什么东西在共鸣的震颤。木盒的底板甚至发出了轻微的嗡嗡声。

林川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

他看到，两块怀表表壳上的微光，渐渐同步，明灭的频率趋于一致。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陈教授那块怀表表盘上，之前他注入能量后跳动了一格的秒针，此刻竟极其缓慢地、逆时针方向，往回转动了微不可察的一小段距离！而典当铺那块始终静止的怀表，秒针也似乎极其轻微地颤了一下。

仿佛两块表之间，建立了某种无形的连接，在相互校正，或者……在彼此唤醒什么。

共鸣持续了大约十几秒，微光渐渐黯淡，震颤平息。一切恢复原状，仿佛刚才只是幻觉。

但木盒底板上，因为高频震颤而微微偏移的两块怀表，证明了一切并非虚幻。

林川缓缓坐直身体，后背不知不觉间已沁出一层薄汗。台灯的光照在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青铜表壳上，投下重叠而诡异的阴影。

一块来自玄黄界忘川典当铺，伴随诡异系统而生。

一块来自现实世界老教授之手，牵扯五十年前昆仑山谜团。

它们纹路相同，此刻更产生了跨越世界的共鸣。

“忘川……”

林川低声念出表盖内的刻字。

典当铺叫忘川。刻字提及忘川。它们之间，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昆仑山的考察队当年遇到了什么？父亲陈怀礼研究的“时间悖论”，又是什么？

而自己，这个莫名继承了一切，游走在两界之间的穿越者，在这逐渐浮现的迷雾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两块怀表冰凉的表面。

触感真实。

而心底的寒意，与隐约的、被点燃的好奇，同样真实。

夜还很长。世界的另一面，那间破败的典当铺里，关于王五的死亡倒计时，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而这里，两块跨越世界的怀表，刚刚完成了第一次无声的对话。

序幕，似乎才真正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