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大兵说：“左右两家邻居我都叫起来问过了，你师父的确不在家！”

听到这里，我当时就愣住了。按照邻居们的说法，师父已经离开家三四天了。而就在四天前，我还和师父通过话。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并没有从那次通话中发现什么异常。

那么老爷子到底去哪儿了？要知道十几年来，他从来没有离开家这么久过。

就在那短短的一瞬之间，我心念电转，想到了各种各样的可能，却越想越觉得不对。最终，心头突然袭来一团灰暗的云翳，老爷子五年前的一句话，在我的耳边轰然响起：

“如果有一天，你回到家里，突然发现找不到师父了，就来这里吧。师父寿日终前，会来这里等着……你千万要记住这个地方啊，徒儿……”

话音落下时，心头的云翳降下一道闪电，劈得我五脏悚然。

这正是五年前师父找到“墓地”之后对我说的话，莫非师父的寿日已经……不，不会的！我一边否定着自己的推断，一边暗骂自己，为什么总是往不吉利的方向想。我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电话还在兹拉兹拉地响着，大兵在电话那端等待这我的回应。

“小明，老爷子能去哪儿呢？”大兵焦急地问着。

我摇摇头重新振作了精神，暂时压下了不祥的推断，尽量镇定地对大兵说：“你就在我家门口等着，别着急，我很快就到家了。”

大兵犹豫了一下，说：“那好吧，我就……”

还没等大兵说完，我的手机就嗡的一声自动关机了。

我对着不争气的手机暗骂一声，重重地往椅背上一靠，顿时心乱如麻。

谁能想得到，早上时我还在“前朝衙门”感受着上午的暖阳，慵懒而宁静。到了晚上的时候，我却孤独地困守在黑夜里，朝着未知的终点极速前行。而那里等待我的，很可能是最恐怖的结果。我望着车窗外漆黑的一片，一筹莫展。

面包车司机侧头看了看，小心地说：“咋的了小兄弟，家里有急事？”

“噢！”我无心多说，摸额头时，发现自己已经大汗淋漓。

司机又看了我几眼，想问却没再多嘴。

“小兄弟别着急，我快点开啊！”说着，递给我一根黑色的线，“先充电吧，免得接错过什么重要电话！”

我看着充电线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急忙接过，开始给手机充电。

“谢谢师傅！”我看着亮起的充电灯，由衷的说了句感谢。没想到这个坑我钱的司机，在关键时候还能帮我一把。

“嗨，这都是应该的。”说着，司机紧踩油门，面包车开始嗡嗡地叫着加速。

充电几分钟之后，我重新打开手机，点开电话簿，尝试着拨打了师父的电话。

“嘟——嘟——嘟——”

响了好一会儿，最终以“无人接听”结束。

果然，一切都在按照我可怕的预想发展着。我叹着气关掉屏幕，希望又少了一分。

从邻县到我们县城，大约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进入我们县城之后，面包车按照我的指引来到县郊。

轰鸣的发动机声撕破县郊的宁静。

远远的，我看到一个魁梧的身影，正在我家门前焦急地徘徊着。那个人正是大兵！在大兵的身后，我家院子的大门正紧紧地锁着。

借着面包车的灯光，我发现大兵浑身是土，衣衫破破烂烂的，鞋也跑丢了，一双脚上满是血污。难怪二叔以为他是叫饭花子呢。造成这副模样，大兵到底经历了什么？

大兵望着面包车的方向，停下脚步，手挡着灯光，浑身上下写着的都是期待。

不等车停稳，我就急忙下车。望着眼前狼狈不堪的大兵，我一阵心酸。

大兵看着已经长大的我，似乎有些不敢认，“你……是小明？”

“大兵，是我啊！我是小明！”我点点头，走上前去。

大兵看着我，突然嘴角抽动，终于哭了出来。

我上前抱住他。回想十四年前，还是孩子的我冲进他的婚礼，抱着他的大腿讨要喜糖。时隔十四年，当我再次抱着他的时候，我长大了，他却迷失在未知的恐惧中，无助得像个孩子。

面包车司机摇下车窗，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那个……我说，小兄弟，你还用车不？”

我越过低矮的院墙，望了望空寂的家，五年前寻找“墓地”的画面在我脑中再次浮现。我的心头仿佛压着一个千钧的石头。

同时，我也确定了接下来的行程，就是师父选定的那个“墓地”溶洞。

那一刻，我突然感觉自己长大了，以后再也没有依靠。而且，我还会成为别人的依靠。比如大兵一家。

想到这里，我沉住心神，对面包车司机说：“等一下吧，待会儿我还要去一个地方，想麻烦师傅带我们过去。”

“噢，那好。”司机点点头，“我等你们。”说完摇上车窗，与我们隔开。

大兵哭湿了我的肩头，好一会儿才渐渐稳定下来。

我放开大兵，决定进屋去看看，说不定师父给我留下什么信息了呢。于是拿出钥匙打开院门，然后又开房门进屋。大兵紧紧跟在我的身后。

我打开电灯，屋子里的摆设和以前一样。我里里外外找了好几圈，只希望发现师父的身影。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重新回来时，我注意到了墙上的一幅字。

师父归隐之后，爱上了写大字，摘抄名篇佳句写成书法，然后挂在墙上。他会不时更换。只要发现更好的句子，就把以前的替换下来。

而此刻，墙上那幅字的内容是：

“一世风流尽，修文地下深。”

大兵见我看着这幅字呆呆出神，就读了一遍，然后问：“小明，这句话是啥意思？”

我忍住泪水，“我师父他老人家……已经……故去了！”

这一刻，我之前的猜测终于得到了确认。因为这十个字，就是师父留给我的遗言。

“什么？”大兵往后退了两步，“李先生……没了？”

我点点头。

大兵一下瘫坐在地上。

我知道他一时可能接受不了，于是给他消化的时间。

我又发现师父的书桌上放着两件东西。

第一件是一把钥匙。我认出这是紫色箱子的钥匙，之前师父一直死死地把着，不肯给我。

第二件是一本发黄的老书。看时，正是师父给我启蒙的那本老《三字经》。

我收起钥匙，颤抖着捧起《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一幕幕往事记忆犹新，师父却已经离我而去。一时之间，我总觉得这不是真的。

但是实事就是实事。一世风流尽，修文地下深，师父留下这句话后，的确已悄然远去……

我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大兵，突然决定改变行程。去山洞祭拜的计划暂时搁置。师父既然已修文地下，莫不如先去黑河沟救人。祭拜的事，可以等到我救了人之后再去。到那时，我带着大兵一家去祭拜师父，才有真正的意义。

打定了主意，我决定先了解一下黑河沟的情况。于是让大兵坐在椅子上，然后我坐在他的对面。

我问道：“我听说……你们黑河沟发生地陷，是真的吗？”

“是真的！”大兵说道。

我又问：“我还听说，有九户人家被吞进天坑了，这是真的吗？”

大兵再次点头，“是……是真的。”

“那……这九户都姓何，也是真的？”

“没错，都是我的家族……全都是！”大兵手扶额头，理了理头绪，开始给我讲述当时的情形。

“当时是早上三点多，大家都在睡觉。我出来起夜，忽然发现天边跟闪电似的闪了那么几下，然后就听见了轰隆隆的几声巨响。刚开始我还以为是矿震，我们那儿经常有矿震，但是从来没这么厉害过。我感觉不好，怕是来啥真的大地震。于是夜也不上了，赶紧就往回跑。屋里还有我的老婆、女儿呢，我得回去就她们啊！”

说到这里，大兵有点难受，“我女儿，今年十四了。用的是李先生给取得名字，叫何如雪。这孩子长得像她妈妈，好看极了……”提到女儿，大兵再次流出泪来。

我拍着大兵的肩膀安慰他。

大兵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可是还没等我进屋，就感觉脚下一空，整个院子、整个房子都随着往下塌。轰隆……我这才知道那几声响是什么。一眨眼的功夫，我就掉进了一个深坑，整个人都被埋上了。我拼尽了全力才从土堆里钻出来。”

“钻出来之后，眼前一片漆黑，我什么也看不见。我们村的下面是采空区，有大面积的采煤断面，也有纵横交错的巷道。我知道自己掉进巷道里了，因为我能听见滴水声，还能闻道瓦斯的味道。我一边摸着巷道壁，一边叫着我媳妇和女儿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应。”

“我摸出这条巷道很窄，一想，她们可能掉进相邻的巷道里了，便决定摸着巷道墙壁往前走，只希望能找到她们。可是谁知……”

大兵吞了口唾沫，说道：“我却发现了一群……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