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老头子死的时候，我十七岁。

那时候天气很热，我满头大汗从学校回家，就发现他趴在床上，半死不活的，他今年都六十多了，身体出点毛病也正常，我就想带他去医院，他还死活不肯，说自个掐指算过，阳寿尽了，去医院也没用。

我是他儿子，他四十多岁才生下我，不知道是啥原因。

老头子爱跟我吹牛，说起当年总是一脸感叹，装的十足十，然后没一会儿就会拿起藤条边抽边骂：“你个小兔崽子，老子赚点钱养你容易吗？老师打电话给说你在学校又不听话了，是不是又跟同学打架了？”

所以他说的话，我连标点符号都不信。

老头子是摆摊算命的，就是一般旅游区和医院外众多‘算命大师’中的一员，他给人家算一次命，口水说干，好话说尽才赚十块钱，不过老头子的业务范围广泛，红白喜事，死人嫁娶，风水堪舆，命理相学，啥都能唠嗑几句，除了给小学生写作业，老头子什么业务都能接。

我从小就觉得他是个骗子，因为他确实爱骗我，不过很小的时候，我还是特别崇拜老头子的，觉得他掐指一算，就能唬的人家掏兜拿钱，还一脸感激，实在太厉害了。

我在学校抢同学兜里零钱的时候，人家一般都恨不得吃了我，别说自动拿钱给我，还一脸感激了。

后来长大一点，老头子就开始感叹，生意不好做，然后就开始逼我好好读书，又骗我说成绩到什么程度就带我去游乐场，给我买玩具之类的。

反正老头子的承诺没一个能兑现的，每年寒暑假他都带我到处逛，就是不给我买玩具，也从来不带我去游乐场。

眼见他不行了，还说什么阳寿已尽，我是一点都不信，经过现代十几年教育，还信他一个老骗子说的话，那我就是脑袋有坑了。

我拉着他坐好，刚想背他去医院，老头子就颤颤巍巍的说：“儿子啊，其实你不是穷二代。”

我愣了一下，还以为他有什么遗产给我，没想到，老头子继续道：“其实咱们家已经穷了七代了！”

我没好气的摆摆手，背起他道：“你就别说风凉话了，赶紧去医院看病去。”

老头子死命挣扎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十七岁的我竟然没他力气大，他把我推开，重新躺到床上：“本来我想着，祁山一脉的传承，到你这一代也差不多了，只不过我怕以后始终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再说你体质特殊，注定一生都不得安宁，我死了以后，你要是没点本事护身，恐怕连保命都难。”

“老头子，你到底去不去医院？”我压根听不懂老头在说什么，只当他是在发神经。

老头子喘了口粗气，大声道：“你记住，我死后，不用办什么葬礼，在宝荣山火花了随便找个公墓就行，然后你也不要再去学校了，去北京去找一个叫罗半仙的道士，他常年在道观待着，我多年没去找他，也不清楚北京变成什么样了，不过他肯定是很好找的，我写了封信，你记得交给他。”

不知道为何，老头子挣扎着跟我交代遗言的模样，让我没心思再去跟他争辩，老老实实点头。

老头子从床下拿出几样东西，我抬眼一看，有些哭笑不得：“老头子，我又不打算去当道士，你给我这些玩意干什么？”

他拿出的是一本古色古香的书，还有一张画满乱七八糟线条的符，以及一个罗盘。

这几样东西我倒是挺熟悉，从我记事起，老头子就整天带着它们，据他所说，这些东西都是吃饭的家伙，对我来说，老头子是做行的，反正都是骗人的把戏，准备点道具也是应该的。

可是他都快挂了，不给我交代家里诸事，也没给我钱和银行卡，居然拿这些玩意来，简直就是在逗我啊！

“这张符你要贴身放着，你身上那块玉没有我的加持，撑不了几天，只有这张符才能保护你，罗盘是我唯一的法器，这本书是祁山一脉的传承，上面记载了相术易经，还有驱鬼道术，你都贴身带着吧。”老头子严厉的看着我。

我没办法，只好先收下这些破烂，我身上确实有块玉，从小就一直带着，老头子时不时就要拿去，他经常说这块玉能保我平安，让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不来找我麻烦。

只不过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鬼，怎么可能信他说的话，十四岁的那年，我去当铺找人看过，当铺老板说这只是一块做工拙劣的墨籽玉，顶多卖个几千块就算不错了，我忍了好久才没当掉，主要是，我要是敢去当掉，老头子肯定会打断我的腿。

见我收下他给的东西，老头子欣慰的看了我一眼，又给我一张银行卡，还有一封信，就一闭眼，再也没了声息。

我心慌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要知道，虽然老头子教育我除了打就是骂，可是毕竟他是我唯一的亲人，现在他死了，我该怎么办？

总算我当时还有点清醒，连忙打电话叫了救护车，我没什么亲人，老头子也没说过家里有什么亲戚。

我甚至自己母亲是谁都不知道，老头子从来也没说过，每次我问他，他就抽我，弄的我都不太敢问他了。

救护车来了后，医生只是随便摸了摸老头，稍微检查了一下，就让我准备后事。

按照老头子的指示，我没有办葬礼，其实也没什么办葬礼的必要，直接准备了骨灰盒，把他火花了，却没有完全听他的指示，还是给他守了七天灵。

七天过完了，我便回了学校，当时我还在读高三，正是冲刺高考的时候，老头子的遗言，我根本没有听，还有一个月不到就高考了，我哪儿能听他的话，直接退学。

他说的那些神神怪怪的话，我虽然不是很相信，但也有些防备心。

每年老头子带我出去，按他的话说，都是见识外面的人心，其实我虽然不信鬼神，但是对老头子的命理相学还是挺相信的。

老头子什么都懂，除了爱骗人，其实也没啥坏处，我被老头子骗了好多次，外面的人想要骗我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从我记事起，他在我面前都死了十多次了，回回都把我唬的一愣一愣的，要不是我亲自带着他尸体去宝荣山火花，到现在我还不信他已经死了……

小时候被他骗上一次，就得哭上好半天，现在他真的死了，我却不知道要不要哭了。

老头给我的那本书，我翻看过了，上面确实记载着很多东西，我只对命理相学感兴趣，可惜我懂的不多，他一辈子也没教过我。

“墨七，好好听课！”讲台上的老师大喊了一声。

我怔了一下，急忙端正姿态，神思不再飘忽，老老实实看着黑板。

没一会儿，下课铃声响，老师便让我们下课，我松了口气，伸了个懒腰，打算去厕所。

只不过没等我出门，外面匆匆便跑进来一个小胖子，他喘着粗气跟我道：“七哥，有人找你麻烦！”

这胖子名叫孟厚，勉强能算是跟着我混的一个小弟了，我不屑道：“是谁啊？”

我在学校的成绩很好，但是在这个学校，我就是同等于传说的存在，学校里的坏小子，基本都归我管，他们开赌交易，吸烟上网，基本都要让我过道手。

在这所学校，我虽然不是什么扛把子之类的，但却是这个学校的无冕之王，没有几个人敢过来挑战我的地位。

孟厚大概是急着过来跟我汇报，跑过来已经是满头大汗，他说：“是高一七班新来的一个女生，她最近找了一帮不服你的新生，说学校该换换天了。”

我皱眉道：“下面那些小子呢？光吃饭不干活？怎么也没人教育教育那帮新来的？”

不是我吹，这个学校，就是我的后花园，每年寒暑假，我都跟着老头子见识中华大地的种种骗术，老头子交游广阔，基本上，三教九流都接触过，什么千术，江相派，地下赌场，地下六合彩，在这些家伙手里坑过无数钱。

按照老头子的话说，这是在让我见识外面的世界，这些昧了良心赚的钱，不能要。

在外面见识了那么多，学校里这些小子对我来说，简直跟羔羊差不多，压根就不用动手，我随便做了几个局，就控制了这个寄宿学校大半的香烟生意。

然后我开始参加学校里赌局，这所寄宿学校，富二代比较多，所以赌博也是来钱的一个好手段，不是我贪钱。

十三岁之后，老头子就没管过我的生活费，他就帮我交上学费，生活费让我自己赚去。

我用了点手段，让坐庄的庄家输的光屁股，买通了寝室老师，把学校里的赌博半公开化，除了我开的赌局，其他人私下开赌，变得很容易被老师抓到。

但我还是觉得钱来的太少，因为我在的学校是一个贵族封闭式学校，所以花了一千块一个月，买通了门卫，开始在学校里兜售出入校园的‘门票’，两百块一个月。

仅此一项，我就能拿六七千块一个月，钱这东西就是万能的利器。

控制了学校里的赌局，还有香烟，以及‘门票’，光靠着三项，我每个月就能赚上万，不过为了管束下面的小弟，我都没怎么要钱。

很多利润都让给那些坏小子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很对，即便是如此，在这所学校读了三年高中，大手大脚花钱，没事就请吃请喝，我也足足攒了好几万块。

不管怎么样，学校里已经形成一个小型的黑社会雏型，谁敢挑战我，下面得了利益的小弟们自然不会放过。

所以我才奇怪为什么高一的新生居然能冒出头来，还敢正大光明说挑战我。

孟厚的脸色也有些古怪，他怔然道：“不知道，听说不少人都被高一的新生收买了，据说高二和高三也有不少人对七哥不满。”

我摇摇头，一边往厕所的方向走，一边懒洋洋道：“不用管他们。”

“七哥，不能就这么算了啊！就这么退让了，下面那些人都会看不起我们的，我们做那些事情赚的钱，没有七哥罩着，很快就会被别人抢走的。”孟厚有些急眼了，他跟着我后面，劝道。

我笑了笑：“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我管束了这个学校三年，现在差不多也要毕业了，本来就该退位了，还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高考，下面那些人，散就散了吧，你走吧，不要来烦我，正好，学校里这些破事我不想管了！”

孟厚显然是没想到我居然会说这种话，他在原地呆了半响，又追上来道：“七哥，你真的不管下面的事情了？”

“没错，你跟下面的小弟说清楚吧，以后再也不用给我上贡了。”

我确实不想再管束他们了，本来当老大什么的，我就没点儿兴趣，控制这所学校，只不过是为了赚点生活费罢了，现在老头子死了。

他给我的银行卡里有十来万，我自己身上还有三四万，根本就不缺钱花，更何况即将毕业，我不想去理会了。

老头子临死前的遗言我还记在心中，他要我去找罗半仙，还说了一番神神鬼鬼的话，我越想，心中就越是不安。

相比起来，学校这点破事，实在没有让我关注的欲望，我只想好好读书，尽量考个在北京的大学，到时候再听老头子的话，去找那个罗半仙。

老头子交给我的那封信，我拆开看过了，上面居然一个字也没有，估计是有什么特殊的办法，隐藏了字迹。

孟厚见我把话说的这么决绝，知道我心意已决，他叹了口气，便没有再来劝我。

其实我明白，我控制了学校的潜规则，就代表一个利益集团，只不过我站在顶端，有关系有手段，还能买通老师，所以很多人都听我的话，现在有人想要从他们手里抢钱，这些家伙恐怕根本不会退缩。

在老师眼中，我绝对是一个好学生，学习成绩好，乖巧听话，他们想不到，其实我才是学校里所有坏学生的老大。

今天是星期五，下午上完两节课后，我就老老实实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现在已经临近高考，学校一个星期才放一天假，我已经下决心，要好好读书，考到北京去，当然是回家看书做题去。

我没想到的是，教室外面已经围上一群同学，领头的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女生，看起来瘦弱娇小，模样也挺漂亮，但却站在一群男生身前。

我才走出教室，那个女生便被后面的人提醒了，她上前拦住我道：“你就是墨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