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没法抬起头，但神色轻松了不少，他抬手想摸自己的伤口，我就说：“肠子再流出来你自己往里塞。”

他苦笑了一声，道：“你学过医？”

我道：“说了你运气好，我本来就是个大夫。不过你这伤口还是很危险，得尽快出去，否则容易感染，我手上的药没法保证你能平安无恙。”

他似乎并不怎么介意，道：“我运气差了一辈子，没想到快死了运气忽然好了，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难道阎王爷都不愿意收了我？”

我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笑了，曾几何时，我也好几次觉得阎王爷都不愿意收我，恐怕不止我这么觉得，刘命、陈达望、孙紫可都得这么想过。我道：“不是他不愿意收你，是他没抓着你。好了，我看你这样一时半会儿也昏不过去，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仙弥生为什么要进行祭祀？”

听到仙弥生这个名字，他又来了精神，眼睛立刻瞪大了，身体也跟着绷紧。我提醒他小心伤口撑开，他才缓缓放松下来，道：“你们认识？”

我道：“刚认识，他把我们坑了。”

他无声的笑了起来，道：“怪不得你会救我，原来你不是他的人。”

我道：“来说说。”

“你知道仙家么？”

“这要看你问的是哪个仙家了。是你们仙姓的家族，还是天上的神仙？”事实上我哪个都知道，但我却哪个都不了解。

他道：“当然是我们。”

刘命道：“长话短说，我看着都着急。”

小伙子又苦笑了一声，总算不感慨命运，开始说正题了。

他是仙家的人无误，名字叫仙玄间，简直又拗口又难记，我都怀疑他出生的时候是不是下了一场大雨，全灌他父母脑子里了才给他起了个这样的名字。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更似乎是习惯性的解释了一遍，说仙家人的名字都有些特殊，他们这一家传承很久，起名字也也和别人家两路，几乎所有仙家人的名字，听起来都带着一股高深莫测的仙韵。

从他记事的时候起，他就一直被灌输这样的理念，仙家人是很特别的，与众生都不同，颇有种旧时代贵族的腐败思想。他们世世代代都会炼蛊，不过只能有一个人学，其他人不可以炼蛊，据说是怕遭天谴，让他们仙家人断子绝孙。

这个世世代代，追溯起来得往上追个一千五百多年。他一开始说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他仙家人一共就那么一二十个，是怎么繁衍了一千多年没断绝的？他告诉我，其实真正的仙家人是一个很庞大的数字，就算从今年统计有名有姓的，仙家的人最少也得有几千人。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仙家人都能称之为仙家人，原因很简单，仙家人活不过四十岁。

这个活不过四十岁，不是强制性的，而是有选择性的。在仙家人十八岁成人、过生日的日子，家族的老人都会让年轻人做一个抉择，这个抉择就是，继续让你姓仙，活在仙家氏族里，但是你活不到四十岁，你在三十五到三十九岁之间就会死亡，而且是必须自愿选择死亡，当然这个死亡另有说法。另一个选择是，你离开仙家，自生自灭，永远不能记得你是仙家人，父母兄弟，名字姓氏，一律不得记得，就相当于你在十八岁生日那天就死了。

在一个不人道的家族里，有这样一个选择的权利是一件很人道的事情，十八岁大家都成年了，都可以自主思考。

就因为这个选择，仙家人十个中有九个会脱离仙家。他们娶的妻子与仙家无关，他们嫁的丈夫仙家价无关，他们生的孩子也与仙家无关。

也因为这个奇怪的生存方式，仙家人虽然少，但始终没有断绝过。

说到这个选择，就与祭祀有关系了，在他们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真相，为什么活不到四十岁的真相。

他们将以祭品的方式，去祭祀他们的祖先。

仙家人的祭祀一样特别，他们不是祭祀崇拜的神明，而是真实存在过的，创造仙家这一氏族的他们的祖先，一个叫做仙廉的古代人。一个生活在南北朝时期，曾出任过发丘中郎将这一官职的人。

这个人就是他们的祖先，但是对于仙家后人来说，他们的祖先一样很神秘。没有人知道，仙廉这个名字是不是后来改的，也没有人知道他都做过些什么，只有一些隐晦的传说，说仙廉是天神下凡，他死后是归天了，他在天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关注着自己留在人间的孩子。

这个祭祀也应运而生。

实际上，被驱赶的人是一种保护，而留下来的人才是牺牲，他们都是祭祀品。我很奇怪在已知的残酷事实面前，为什么仙家的祭祀品一直没有断绝过，仙玄间告诉我，那是因为家族的教育。

教育影响人生，这话一点不假，一个人的性格，观念都是在后天养成的，也都是被教育出来的。被狼养大的人就是野兽，被孔子养大的人就是圣贤，被秦桧养大……秦桧养不了人。

仙家人教育后代的方式在时代背景下就显得很别扭，他们的孩子一出生就被灌输一种纯净的观念，那就是活能知恩，死能就义，他们都重情重义，但重情重义的人，绝不能与善良划等号。所以仙家人自愿成为活祭品，就说得过去了，他们认为死后都会被祖先带往天界。

不过，也有一个特例，那就是主持祭祀的仙家人。

他们是唯一能炼蛊的人，也是必须要学炼蛊的人。

他们的寿命一般都很长，行踪也很诡秘，被族里人认为是仙廉在人间的化身。不过主持祭祀的人绝不能说是进行游葬的人，游葬是一种古**俗，不是仙家人也可以进行，然而祭祀只存在在仙家人的范围中。仙弥生是进行游葬的人，但在那个老道士死之前，一直是老道士进行祭祀。

我心里就犯嘀咕，老道士给我爷爷的信中说埋骨他乡，他妈的不还是回到自家祖坟里了么。

仙家人祭祀的时间由举行祭祀的人决定，并不是每隔一段时间就祭祀一次，很不固定。而且因为仙家人很稀少，大部分时候都只有一两个祭品，他们祭祀之前，都会在祭品身上种蛊，就是在肚脐眼里放进特殊的蛊虫，用来把祭品变成活死人。说是活死人，本质上就是个活人，并且不是被操控的那种。成为活死人的祭品，也有自己的思想，只不过他们在被种蛊之后，思想就一直处在很朦胧的地步，就跟半昏迷一样，身体是不由自主被带起来走的。

这要掐算好时间，从仙家的聚地到达这里，这期间蛊虫一定要长成，早了晚了都不行。待到蛊虫长成时，它会在身体里爬行，贴骨爬行到脚踝部位，切断韧带爬出来。

最开始倒在水里的年轻女性，就是算错了时间导致的。

我听到这忽然一阵胆寒，问他难道有两条蛊虫？这样我还得把你的肚子切开一次，他就说本来有两条，但被他封住之后蛊虫的恶习就表现出来了，互相吞吃，只剩下一条了。而且这条还没长成，他说长成后的蛊虫身体会脱水缩小，但甲片锋利肌肉发达，跟刀片一样，甚至有的异种可以喷出青色的火焰。

他这种描述跟我们在丰碑林坟中遇到的青火蜈蚣，简直太他妈像了，不同的是青火蜈蚣寄生在红毛粽子的心脏中。

仙家就是这么一直世世代代延续下来的，直到几十年前，出现了一个叫张弥生的人。他入赘仙家之后，也算是仙家人了，但奇怪的是到了该祭祀的年纪，他却没有作为祭品，反而一直活了下来，相反他老婆倒是走了，他们没有后代留下。

直到老道士死后，仙玄间才明白，原来他早就被老道士当成是祭祀者了。本来，这一次仙玄间也应该乖乖当个活祭品，去见自己的老祖宗。但是，这次不同，仙弥生忽然提出要所有人都作为活祭品进行这次祭祀，连最年轻的仙家二十四岁的女人都要来，只有这些人的后代，一个三岁的男婴，一个八岁的男孩，一个十二岁的女孩除外，这就让仙玄间起了疑心。

所有成年人都去当祭品，一个都没留下，这不是让仙家断了根吗？

仙玄间并不认为仙弥生作为一个外来者是要破坏仙家的传承，既然他入了赘，就是仙家的人，但他不明白仙弥生为什么做这个决定，所以去问他，可是仙弥生什么都不说，只是一个劲儿的祈祷。

于是就有了今天的事情，在仙弥生给他们种蛊之后，仙玄间用偷学的那点门道把蛊封住了，存活下来。他直到遇见我们之前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当他看见我这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时，以为他祖先来接他了，所以才说出了那句话。

至于仙玄间为什么要这么干，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本来他作为祭品，应该随时准备献祭的，他并不贪生怕死。

他只是觉得，这一次祭祀过去，仙家恐怕再无祭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