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尹泉，大学毕业后，回到了生我养我的尹家庄，成了一名村官。尹家庄位于苏鲁两省交界处，尹、王二姓是村里的大姓，往上数三代都沾亲带故。

“小泉，早点回去吧，今天这个点不会再有人来办事了！”村长尹安强边说，边将茶杯放在一边，顺手将桌上的报纸归拢起来。

“安强叔，你先回去吧，我再等会！”我面带微笑的说道。

尹安强不光是我的直接领导，还是我的堂叔，于情于礼都得我留守。

“那行，我先回去了，早晨过来的时候，你若雪婶子就让中午早点回去！”尹安强边说，边往门外走去。

今天是七月半，中元节，家家户户都要祭祀先人，农村人很看重这个，谁也不会选择在这时候来村部办事的。

我又等了十分钟以后，便也起身来回家了。

中午，我帮着爷爷准备祭祀用的纸钱，奶奶在锅灶间忙碌着，而我母亲则穿一身洁白的衣裙呆坐在房间里。

母亲长得很美，在尹家庄，只有村长尹安强的老婆能和她媲美，不过她却不能见阳光，白天只能待在屋里，夜晚偶尔能到堂屋里来走两步，不过自从父亲离开以后，她便整日待在房间里，一日三餐都是奶奶送给她吃。

不知为什么每当清明、中元、冬至祭祀祖先时，我家总要持续一个多小时。奶奶要准备三碗饭，而且不能同时上桌，一碗冷了再换另一碗。

小时候，有一次乘着爷爷祭祀祖先时，竟偷偷溜出去和铁牛、丹倩玩去了。爷爷找到我以后，将我狠揍了一顿，还大骂我是不孝子。

母亲见我被爷爷揍，躲在房里不停的抹眼泪。

奶奶看不过去，将我从爷爷手里夺了过来，怒声斥了他两句。

当天晚上，爷爷请抚着我的头说：“小泉，以后不能再这样了，谁让你姓尹呢，姓尹的就得承受的比别人多。”

我虽不明白爷爷话里的意思，但从那以后，每次都恭敬的帮爷爷祭祀先人。

看着纸钱渐渐燃成灰烬，我心里不由得冒出一个疑问来，这世上真有鬼魂存在吗，那人死如灯灭又该作何解释呢？看着正用扫帚轻轻清扫着灰烬的爷爷，我暗想道，也许吧！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九堂，在吗？”

爷爷听到招呼以后，顾不上手上扫帚和簸箕，顺手将其放在一边，直起腰来转身向院门口迎去。

“四哥来了，家里坐！”

在爷爷热情的招呼声中，四爷爷从门外走了进来，我叫了一声四爷爷好，便用扫帚压着簸箕里的纸灰，往门外走去。

倒完支烟后，我没有立即回家，而是点上一支烟，心事重重的抽了起来。每到中元节，我最担心的事情便是有人到我家来串门。在外面求学时，不知不觉忘了这一茬，四爷爷出现以后，我心里再也无法平静了。

农村人之人不像城市那么冷漠，串个门聊个天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我为什么对中元节有人到我家来串门异常反感呢？因为中元节这天来我家串门的人都没有活过当天，大爷爷、二爷爷、三爷爷都是如此，现在轮到四爷爷了。

爷爷这一辈共有堂兄弟九人，他是老幺，这也是他名中有个九字的原因。

二爷爷和三爷爷是怎么死的，我不知道，当时我正在外地求学，据村里的人说，他们和大爷爷一样吊死在祖坟前那棵老柳树下。大爷爷的死，我亲眼所见，而且记得非常清楚，刚才在和四爷爷打招呼时，头脑中还曾浮现出那一幕。

那年，我才十二岁，不知怎么的感冒了，便向老师请了一天假。祭祀完祖先以后，我便上床去睡觉了。

那时候，家里还没有翻新房，爷爷在他房间拉了个布帘，给我安了张小床。

就在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哽咽的说话声，“大哥，我……，你……，唉！”

这话出自爷爷之口，紧接着大爷爷说道：“九堂，你这些年你辛苦了，这次哥终于能帮上你了，放心吧，家里我都安排好了！”

听到这两句对话后，我彻底清醒过来了。为了能听清楚一点，我便用手肘支起了身子，谁知床板却猛的嘎吱一响，随后，我耳边便再没有一点声音了。

当我起床以后，大爷爷已经走了。

当天晚上，就在我们吃晚饭的时候，三爷爷突然来找爷爷，说大爷爷没了。爷爷听后，手忙脚乱的跟在三爷爷后面出了门。

爷爷走后，我便缠着奶奶带我去看大爷爷，奶奶拗不过我，只得背着我去了河边祖坟那儿。

不知怎么的，我们到那的时候，大爷爷还吊在那棵老柳树上，爷爷领着他的几位堂兄正在忙碌着。小时候，我的胆子不大，但看着大爷爷伸的老长的舌头和暴突的眼珠，我却一点也不害怕。

大爷爷死后大约半个月左右，一天我和小伙伴玩游戏，后来不知怎么的竟吵了起来。那孩子便说大爷爷是我爷爷害死的，我矢口否认，他却一口咬定，我气不过便上去和他扭打在了一起。

王铁牛见我和别人干架了，毫不犹豫的跑过来，和我一起将他压在了身下。

尽管打赢了架，但我却一点也不开心，因为铁牛告诉我，尹家庄的孩子都在背后说是我爷爷害死了大爷爷，他们言之凿凿，说是听家里大人说的。

“娃呀，怎么一个人在这抽烟呀，祭过祖宗了吗？”

问话的是我家的邻居——黄奶奶，她和我奶奶情同姐妹，但却和我爷爷如仇人一般，经常在背地里说爷爷的坏话。我爷爷也对她很是方案，在家里说到她的时候，都以“黄老妖”代之。

“黄奶奶好，祭过了，奶奶正在家里收拾饭菜，我出来透口气。”我扔掉烟蒂答道。

黄奶奶点了点头，便从身边走过去了，我也拿起扫帚簸箕往家走。

黄奶奶走到我家门口的时候，小声嘀咕道：“尹老杀头的又要害人了，这老东西不得好死！”

听到这话后，我心如刀绞，却又无可奈何。

自从大爷爷出事后，村里人对爷爷的质疑便没有断过。三爷爷出事后，村里人甚至报了警。警察来了以后，了解了一番情况，便将我爷爷带走了，一直到第二天晚上才放回来。

尽管警察认定三爷爷的死和爷爷没有关系，但村民们却并不这么认为，不知谁最先想起来的，竟给爷爷起了一个尹老杀头的绰号，这在附近十里八乡是一个极带侮辱性的绰号。

我回家后，爷爷和四爷爷在房间里说话。想到黄奶奶刚才的话，我便有点生气，将端来的饭碗用力往桌上一放，大声说道：“爷爷吃饭了！”

说完这话后，我便将奶奶为我妈准备的饭菜送到了她的房间里。

我将饭菜放在小方桌上，刚准备转身出去，老妈突然伸手拉住了我的衣角。

自从老爸离家以后，老妈的状况一天不如一天，不光不出门，而且也不说话，整个人看上去像痴呆了一般。

老妈的怪异表现让我很吃惊，我转过身来满怀期待的看着她，期待她能和我说一、两句话。

老妈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她那惨白的右手冲我摇了摇，不错，就是惨白，我无法用语言准确的形容那种渗人的白。

我明白老妈的意思，她让我不要对爷爷发脾气，我点了点头，轻嗯了一声，她果然松开了我的衣角。

我回堂屋时，爷爷正送四爷爷出门。

虽然答应老妈不冲爷爷发脾气，但我还是没有好脸色给他，吃饭的过程中始终阴沉着脸。

我不是一个不懂事的后生，但爷爷的做法实在让我无法接受。他的三位堂兄都在中元节这天吊死在祖坟前的那棵老柳树上，而他们在死前，都曾来我家找过爷爷。大爷爷、二爷爷、三爷爷他们不是爷爷害死的，否则警察绝不会放过他，但如果说他们的死和爷爷一点关系没有的话，我反正是不会信。

吃完午饭后，爷爷便回房间午休了。这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每天都要午休一小时，即使在农忙时节，也不例外。

我回到房间里打开了那只能收看两、三个台的电视机，有意将声音调的很大，想要以此来干扰爷爷的午睡。

片刻之后，奶奶便走进了我的房间，她什么也没说，伸手便拔掉了电视机的电源线，临出门时，还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有点想不明白，奶奶、妈妈为什么都如此维护爷爷，难道是我错怪他了嘛，大爷爷他们的死真的和他没有关系？我决定搞清真相。

大爷爷出事时，我年龄尚小；二爷爷和三爷爷吊死时，我在外地求学；这次眼看要轮到四爷爷了，我绝不会让他再走那三位爷爷的老路的。

打定主意后，我便眯缝起眼睛养起精神来。四爷爷就算要出事，那也得到晚上。我先提前把精神养足了，准备一宿不睡，就守在祖坟前的那棵大柳树下，我倒要看看，四爷爷到时候还怎么上吊？

我这一觉睡的很实在，醒来时，已是两个小时以后，起床后连忙往村部跑去。下午虽没什么人过去办事，但该班还是要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