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光头，一身的唐装，手里滴溜溜转着两个铁核桃，是个看不出年纪的老头儿，老头冲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我一下懵了，

他一边走向我，一边口中轻声的说道：“都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老头儿看着塌掉半边的小山，眉目间说不清楚是惋惜还是别的什么表情，他从地上捡起一把碎石块，用手轻轻的摩砂着，沙粒从他指尖不停的落下，他苍老的脸上满是舒展开来的皱纹，仿佛他正沉浸在某种情绪中。

“我今年79岁，再有一年就80，就算今天晚上死了，也算是喜丧，在我的家乡，是要摆酒请全村人庆祝的。”老头儿若有所思的说着，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说这个，而且我心里有着一肚子的疑问，他为毛要跟我说啊，这大半夜的想吓死人啊。

他接着说道：“人老了，就会啰嗦，会讨人嫌，可我还是要说，我这一辈子，前半生为了生存，做人家的卒子，挖坟掘墓，开馆盗物，不过是为了有口饭吃。后半生有了自己的营生，兢兢业业，苦心经营，也不过是为了口饭吃。”

“为了有口饭吃，我杀过人，开过棺，做过很多坏事，我知道那些事脏，但我不后悔，因为错的不是我，错的是这个世道。后来世道变了，我用不着再做那些脏事，总算能吃上一口干净饭，我很开心，就算我曾是一个罪人，我也是迫不得已，没有人天生就喜欢黑暗的。”

我不知道这老头儿神神叨叨的在说些什么，看样子似乎是个神经病。就在这时，突然听到陈半仙喊我，我连忙应了一声，陈半仙拿着手电走了过来，他拿手电晃了晃，问我在这干嘛？他睡醒了看不到我以为出什么事了。

我正要想问问他认不认识那个老头，结果一扭头那老头已经不见了，我心说奇了怪了，从陈半仙手里接过手电，四处晃了晃，连鬼影都没有一个，我有心告诉陈半仙但又觉得说不清楚，就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一早，我们继续出发，这时候我才知道昨天有多幸运，起码还有正经的公路可以走。可是今天，我们从那条已经到了头的公路转到了旁边的山路，一上去车子就颠的不行，我刚刚吃了满肚子的早餐差点就吐出来。

一问陈半仙，这孙子告诉我，还有五十多里山路。听上去不是很远，但是山路难行，我们就这么一路颠簸，我都快散架了。

王倩跟我差不多，一路上脸都是惨白惨白的，陈半仙就说不行了，咱们要不下车步行吧。可这步行要走到猴年马月啊，于是就让公子哥开的慢点，走一会儿休息一会。就这么凑活着往前走，一路上我都在想，这车没出故障还真是老天保佑。好在总算是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地方。

那地方叫做谢家村，早就破旧不堪，估计村里面也没多少人了。陈半仙告诉我们，这里是我们进山前的最后一站，我们就在这里等沈胖子会合，还要顺便找到当年的向导。

我心说找个毛的向导啊，又不是出来旅游。

正好碰到了村里一个染着黄头发的非主流小哥，公子哥就问他这村里有什么招待所没有？那小哥嘿嘿一笑，告诉我们这破地方人都没几个了，哪有什么招待所啊，不过村里唯一一家杂货店，老板是一个叫做二柱子的人，偶尔做些游客的生意，我们可以住在他那里。那小哥边跟公子哥聊天边告诉我们，二柱子在这里声誉老好了，偶尔有外地人过来旅游都是住他家里，让我们放心。

听到这小哥这么说偶尔会有人到这旅游，我还挺奇怪的，心说这穷山恶水的，脑子被驴踢了才能来这旅游，随即想到我们也属于被驴踢的。

一边往村子里走，一边我就发现，这地方怎么这么古怪。静，这里似乎太静了，没有那种柴米油盐的人烟味儿，而且，现在天虽然黑了，可时间也不算太晚啊，这里人晚上都不开灯的吗？

我好奇的问了问非主流小哥，小哥叹气道：“嗨，别提了，这地方没多少人了。”

小哥告诉我们，这村子里年轻人已经不多了，大部分都去外地打工，慢慢的就都搬出去了，村里现在只剩下一些老弱。开杂货店的二柱子，还是因为有点残疾，打工没地方要，才凑活着开了个杂货店，要不然这里连个卖东西的都没有。

远远的就看到有一家亮着灯，小哥打头领我们走了进去，果然就是传说中的二柱子家。看到我们背着行李进来，这二柱子也不废话，把两间堂屋的门打开，我走过去一看，收拾的还挺干净。

放下东西，就这清凉的井水洗了把脸，顿时就觉得轻松了许多，好像一身的疲惫都被洗掉了。这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中午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化完了，一坐下来就觉得饿的要命。公子哥就招呼二柱子给弄点吃的。

这地方的人吃饭早，二柱子重新烧了灶，填上水开始给我们做饭。公子哥从杂货店里拿了几瓶啤酒，人手一瓶就开始围着灶台闲聊。

山里的夜晚蚊子多，吃过饭之后，困意上涌，大家就都散去去睡了。公子哥跟陈半仙一间屋，我跟王倩一间，本来说的是我跟公子哥陈半仙三个人睡一间，她一个人一间，但是三个人实在太挤，而且房间里面没电灯这丫头怕黑，所以我就跟她一起。

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之后我们跟二柱子闲聊，陈半仙问他，村里有没有叫张艳的人？二柱子一下愣了，迟疑的看了陈半仙一眼，又看了看我们说道：“几位老板怎么会认识疯燕？”

陈半仙一听二柱子的话就知道有门，就忽悠他跟我们说说疯燕的情况。

二柱子也不废话，点上根烟就开始跟我们说了起来。

似乎在每一个地方，都会有一个能止小儿夜啼的著名疯子，在谢家村，疯燕就是这么样一个人，二柱子今年28，在当地已经算是大龄未婚男青年了。在他小的时候，每次淘气他老爹就会拿疯燕吓唬他，诸如“再不睡觉疯燕就来把你抓走了”之类的。

疯燕的疯并不是像传统意义上的疯一样，不修边幅举止怪异什么的。疯燕不犯病的时候看起来很正常，她今年50多岁的人，看上去跟20多岁的小姑娘一样。再加上犯病时候的极度怪异与疯狂，这两者使得疯燕在村民们眼中多了点神神鬼鬼的意味，所以谢家村的村民对疯燕比普通疯子多了一份畏惧。

据说，疯燕并不是一出生就是疯的，谢家村里一直都有传言，疯燕是在20岁那年被吓疯的。

那天，大约是半夜两三点的时候，疯燕的姑姑起来上厕所，农村嘛，厕所都在院子里，再加上晚上到处都黑咕隆咚的，一般上厕所的时候都会把院子里的灯打开。当疯燕的姑姑摸到灯绳，把灯拉开之后，眼前的景象让她大吃一惊，只见疯燕满脸是血的昏倒在地上。

她吓得惊呼了一声，接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当时就蒙了。还是她的儿子，疯燕的表哥听到了呼救声之后，从屋里出来，去村西边喊的医生。

从那晚之后，疯燕就疯了，不犯病的时候就呆呆的不说话，犯病的时候就声嘶力竭的大叫，而且，会变得十分的危险。

柱子小时候就亲眼见过，疯燕犯病的时候，用玻璃碎片把自己的胳膊割的鲜血淋漓。那场景说不上恐怖，但是非常的血腥，会让人产生非常惊悚的感觉。柱子那时候没少因为这事做恶梦。

柱子谈论疯燕的时候，脸上是一种说不出的惋惜，据他无意中透漏，疯燕长得还是很不错的。从柱子的神态和语气里不难发现，他对于疯燕或多或少是有一点遐想的。对于一个大龄未婚男青年来说，这当然很正常。

聊了这么久，我其实并不关心什么疯子不疯子的，就当做乡村野史来听，甚至私心里还希望陈半仙找不到那些要找的人，最好这次送葬能取消掉。

陈半仙又问了些别的情况，确定没有搞错人，就请二柱子帮忙，带我们去疯燕家一趟。听说我们要去疯燕家，二柱子一脸的疑问，不过，他做生意的，可能是看我们支支吾吾的不想说，也就不再问了。

路上二柱子告诉我们，疯燕其实并不是本地人，是小时候投亲戚来到她姑姑家里的，现在她姑姑早就去世了，那一家是疯燕的表哥大强子在主事。说着二柱子一边唏嘘道，疯燕的命真不好，亲戚一个一个的没了不说，自己又变成这个摸样，也幸好大强子这人厚道，换个人早嫌她浪费粮食，把她撵出门了。

走到一户高墙大院门前，二柱子停了下来，他冲我比划了一下：“就是这家。”我楞了一下，从二柱子的口中以及我自己的联想，我总认为大强子家也就是张艳所在的这家人，生活状况应该很拮据，然而看着眼前的房子，似乎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觉得这一家算是比较富裕的，至少比这个小山村里的其他人家要好很多。

似乎是能看出我眼中的疑问，二柱子一边上去敲们，一边叹着气羡慕的冲我说道：“没办法，谁让人家有个好老婆呢，哎，真是祖上积德。”

门打开出现的是一个50多岁的男人，那人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做惯了农活的人，他疑惑的看了看二柱子又看了看我们，二柱子笑着对他说：“叔，有两个客人说是想来看看燕子婶。”

那人一边嘀咕道：“一个疯婆子有啥好看的嘛。”王倩从脖子上把那块玉佩摘了下来，递给了陈半仙，陈半仙冲那人晃了晃，他脸上的表情一下变了，有紧张有不解甚至有...恐惧！

他喘着粗气冲我说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这东西？”

陈半仙随口说出了个让我无比错愕的答案：“我们是自己人。”

我心说自己人？难道这家人是陈半仙流落深山的穷亲戚？就斜眼看了看陈半仙，又看了看那男人，没发现他们长的有什么共同点啊。

二柱子一头雾水，显然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陈半仙把一叠现金放在了二柱子手里（没看出来这孙子原来这么大方），对他说道：“路已经带到了，剩下的事就不麻烦你了。”

二柱子接过钱，又转身朝门里面看了一眼，冲我们点点头，就扭头走了。那个农民摸样的人把这们戒备的看着我们，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他冲我说道：“你们先等等。”

大门咯吱一声关上了，我猜测他应该是去和什么人商议去了，公子哥就掏出烟给我和陈半仙发了一根，边抽烟边等。

等大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女人的脸。

一个无论如何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女人的脸！这个女人看上去三四十岁，她穿着一套黑色的套装，画着淡妆，整个人都有一种优雅从容的感觉。她更像是一个大学里的老师，没事泡泡茶喝喝咖啡什么的。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

我楞了楞神，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然而仔细想想，却实在想不起来。这女人冲我们做了个请进的手势，转身往屋里走去。那个叫强子的老农，赶紧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我就能想到了，这种感觉真的很让人抓狂，我抓耳挠腮的疾步跟了上去，那个强子扭头偷偷的看了陈半仙一眼，他的目光中流露出那种很复杂的情绪。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房间，怎么坐下来的，等到嘴唇被茶杯里的热水烫到的时候，我才猛的回过神来，那个女人冲旁边站着的老农摆摆手，那个老农就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我们几个人。

我打量了一下所处的房间，除了茶几沙发之类的，最让我觉得意外的就是角落里那一排书架，摆的满满荡荡的都是书，大部分都是些大部头。

这，总不会是女教授被拐卖到小山村的现实版吧？我摇摇头，把这些胡思乱想统统甩开，那女人也不着急，慢悠悠的喝着茶，似乎是在等我们先开口。

我也觉得再沉默下去不是个事，冒冒失失的跑到别人家里来，总不能就为了蹭口茶喝。陈半仙把手里的玉佩放到桌子上，冲那个女人说道：“我们来这里为了什么事，相信你也知道，怎么样给个痛快话吧。”

那女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陈半仙会这么直接，她想了想慢悠悠的开口说道：“这事你我都做不了主，还是等事主来了再说吧。”陈半仙皱了皱眉，接着说道：“我们想见见张艳。”

这时候我一直在盯着那个女人看，我总觉得在哪见过她，可是又想不起来。我知道这样盯着人看有点不礼貌，但是，我却没法控制自己，眼前这个女人的眼睛，脸型，尤其是嘴巴都让我觉得很眼熟。

这女人见我盯着她看，慢慢的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她把手里的茶杯重重的放在桌上，我马上反应了过来，知道自己失态了，被一个老女人当成色狼，脸上顿时就有点挂不住，抓起茶杯借喝茶掩饰自己的囧态。

公子哥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说道：“这个女人我好想在哪见过。”

陈半仙咳嗽了一声，接着说道：“我们这么大老远的过来，这要求可不过分。”那个女人楞了一下，叹了口气说道：“见她干什么？都病了二十多年了。”嘴里面这么说着，这女人还是站起身来，示意我们跟着她。

从房间里出来，我看到那个老农摸样的人正在喂鸡，嘴里面一边发出咕咕的叫声。看到我们出来，他的神色似乎有点不自然，一副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样子。

那个女人打开堂屋的门，我们跟在她身后，快步进了堂屋，只见屋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跟我想象的那种脏落差的样子一点都不像。那个女人走到床边，冲床上的人指了指说道：“这么多年了，早就问不出什么了。”

那张床是贴着墙放的，床上的女人蜷缩着，用一种很怪异的姿势靠着墙。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却是呆滞的，对我们的到来没有丝毫的反应，给人一种痴痴呆呆的感觉。

我仔细的打量着这个人，也许是久不见阳光的缘故，她的皮肤十分的苍白。脸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疤，从眼角一直到嘴角，略显狰狞，很明显是刀子一类的利器割的。公子哥试着跟她打招呼，变换着用汉语英语，最后连叽里咕噜的连他自创的话都说了，却没有丝毫的效果。

她就好像听不到一样，没有任何的反应。公子哥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我尽力了，看你的了。”

从那个老农家出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了，那个女人并没有请我们吃饭，显然这家人不是很好客，但是这不是我们郁闷的原因。

公子哥一边念叨着，不知道二柱子中午会做什么好吃的，一边四处张望着。二柱子家离这里并不远，反正也没什么事，从那女人家出来，陈半仙跟王倩挺失望的，先回去了。

我跟公子哥就开始四处转悠，我发现金发小哥说的不错，这村子里确实没什么人了，大白天的除了一个晒太阳的老头子，连一个小孩子都见不到。

公子哥嘴里嘀咕着，这地方怎么死气沉沉的？

听到他这么说，我没来由的一惊，觉得这个村子有点古怪，又有一点点熟悉。猛的我一拍大腿说道：“长寿村？”

对了，就是长寿村！在我的印象里，普通农村就应该是那种，鸡飞狗叫，小孩子满世界疯跑的生机勃勃的样子。然而这个村子里却暮气沉沉的，感觉就像是快发霉了一样。

天气已经开始转凉，出来的时候我还穿着短袖，现在就觉得有点冷，公子哥倒是皮糙肉厚的没感觉。回到住处的时候，二柱子正在做饭，我过去帮忙烧火，陈半仙就坐在旁边抽烟。

公子哥问二柱子中午有什么好吃的？二柱子一指旁边的竹篓：“吃这个.”公子哥好奇的掀开竹篓上的盖子，只见里面是一只只活的青蛙。

公子哥怪叫一声：“我的妈呀，你们怎么连癞蛤蟆都吃？”二柱子摇头晃脑的说道：“这不是癞蛤蟆，这是田鸡，就是青蛙。”我嘀咕道：“这东西能好吃吗？先说好，不好吃我可不给钱。”

二柱子一摆手：“我们福建的名菜，走油田鸡，你就瞧好吧。”二柱子把竹篓搬到墙角的下水道边，右手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小刀来，左手往竹篓里一探，抓了一只青蛙在手，他用小刀在青蛙的脖子下面割了一刀，直接把蛙头切了下来，然后用手一捋，手法利落的把蛙皮剥了下来。

二柱子的动作很熟练，很快就把那些青蛙宰杀洗剥干净了，用一个不锈钢的盆盛了，拿一些淀粉白糖之类的调料把青蛙肉拌匀，放到一边晾着。

这时候火已经烧的差不多了，青蛙肉下锅的时候，被热油一滋顿时香气就飘出来了，我早就饿了，闻到这股香味，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等菜出锅的时候，公子哥拿着几罐啤酒走了过来，我迫不及待的夹了一块田鸡肉，吃到嘴里只觉得说不出的鲜，有鱼的香味，可是肉质比鱼有嚼头的多，简直妙不可言。陈半仙也没客气，嘴巴一张一合就没停过。满满一盆的田鸡肉顷刻间就被我们消灭干净了，打了个饱嗝，冲我打了个招呼就回房间睡觉去了。

我本来就酒量不好，这时候就有点上头，昏昏沉沉的到墙角的厕所撒了泡尿，就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

这一觉睡的很熟，午觉直接睡到了傍晚，连晚饭也省了，期间我被渴醒了两次，喝过水之后接着睡。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窗户外面传来若有若无的虫鸣声，我的脑袋还是有点沉，却再也睡不着了，我从口袋里摸出烟正要点上。

打火机打着的瞬间，我的心一下惊到了嗓子眼，因为我清楚的看到，一个人正站在我的床前，直勾勾的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