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死鬼，鬼魂通常只记得自己死亡那一刻的地方。殡仪馆显然不是穷凶极恶的地方，只不过是死尸多了，造成一种恐怖禁忌的表象。”

张皇上很信任阿九，继续说道：“这么庞大数量的阴灵聚集在这里，说明这里以前惨死过一大批人。冤魂聚集在殡仪馆没有散去更没投胎，反而把这里当做了阴间，听韩老板说头仔的母亲生前是灵婆，我想她在找到答案时却莫名其妙的死亡了，真是可惜。”

按照张皇上的说法，火葬场的烟囱恰好建在聚阴地的“脉眼”上，抗战时期，南洼地可能就是个怨气冲天的万人坑，冤魂厉鬼看到停尸间的尸体，以及焚烧炉和大烟囱冒出去的同类，无形中加重了戾气。

“今晚就是农历十五，月亮本身就是阴气之精，所以刚过了子时，这些东西就爬出烟囱。”张皇上告诉我们，一天当中阴气最重的时刻不是半夜，而是正午，中午时分阳气最旺，阴气要压过阳气，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现在太阳虽然还很高，但这是我们的视觉效果，这个时间的月亮已经悄然挂在天空。

聊天中不知不觉到了六点钟，节气上刚刚入秋，太阳离落山还差一筷子高，不过山林里却有了些凉意。

跪拜、上香，张皇上冲我们俩点点头。

我和大头一边一个，一推棺材板，真沉。

“要帮忙吗？”阿九问。

“算了，别扒拉着你。”我一看阿九的体格，喝口矿泉水还得歇一会儿，就别跟着捣乱了。

说来也怪，棺材还闪着缝，但是这份量绝对不是棺材盖的重量，两个大小伙子憋的脸红脖子粗，棺材板纹丝未动。

张皇上渐渐皱起了眉头，他心里明镜似的，这是哑婆不希望开棺吗，当然也没有死者愿意开棺。

“时间不多，错过时辰不吉利，用撬棍吧。”张皇上提醒我们。

不要说撬棍，为了不时之需，老韩连倒链都给我们准备好了，两排铁钩固定在棺材盖上，把倒链往灵棚后的杨树上一栓，这东西就算是辆坦克都能给拽起来。

我们开棺时，张皇上在地上洒了一层薄薄的生石灰，眼睛盯着罗盘，科学的来将，如果有灵异现象发生的话，稳定的磁场会随着阴阳的改变而发生细微变化。

嘎啦啦，嘎啦啦！

锁链扣着棺材板，越扥越紧，都怕钢丝绳突然绷断了抽着自己，各自凝神屏气。

哐当！一声，松木棺材给拽成了两瓣。

大头噗通就跪下了，连着磕了好几个头。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太阳落山的速度完美的契合开棺的速度，此时有些蒙蒙黑，灵棚里吹着穿堂风。

阿九躲在灵棚外，伸着脑袋往里看。

这次真不需要阿九提醒我们，令人窒息的事情就发生在眼前。

棺材头的白灰上突然多了一双大脚印，脚印朝着灵棚外走去，阿九紧紧的抓着塑料布蹲下，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

脚印经过长明灯时，微黄的火苗突然变成绿色，直到噗的一声熄灭，脚印也消失在门口。

我踹了大头胳膊一下，小声说：“别磕了，这是你妈的脚印吗？”

大头还以为我说脏话，抬头一看也愣住了，那个脚丫子的尺寸，恐怕穿四十三号鞋都挤脚。

“军靴……”大头低声说。

我们的目光刷的一下子看向阿九。

阿九咬着嘴唇直摇头，好像那东西威胁了她一样。

“好了，大天白日的怕什么，他已经走了。”张皇上朝着棺材走去。

大头狠狠的攥着拳头，我理解他的愤怒，有外人睡了他亲妈的棺材，能保持冷静已经够意思了。

我之前设想过无数次哑婆的遗容，寿衣还是那件紫色大氅，棺材里也没有腐烂的味道。

令人不解的是，哑婆的头上包裹着一条黄颜色的头巾。

我诧异的问：“大头这是你蒙的？”

大头点头又摇头，“我妈死之前已经打扮好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罩住脸。”

我猛然想起来，娜娜说哑婆的脑袋被咬断了，鬼知道这面巾下面是一张怎样的脸。

张皇上是做这一行的，但也没见过这种习俗，淡淡的说：“不怕头仔生气，蒙脸的葬法，表示死者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亲人。”

“爷，尸体没发福？”

“嗯，这根本就是养尸地，即便不用防腐药物，尸体也不会腐烂，猜不错的话肌肤上已经长毛了。”

张皇上拍了拍大头的肩膀，“头仔，能把包头巾拿下来不？”

“棺材都开了，拿吧。”我替大头做主，他这个当儿子的有些话说不出口。

大头皱了皱眉头，刚要叹气，张皇上便想起什么事似的提醒我们，千万别叹气，让死人闻着闹不好会诈尸。

大头在哑婆脸上一抓，这次很轻松就将头巾拽了下来。

看到哑婆的真容后，我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步，哑婆居然也化了妆，脸色雪白，朱唇黑发……

张皇上发现我的异常，问：“海仔你怎么了？”

“没，没事。”

看到哑婆的脸，我脑袋乱成了一锅粥，娜娜说过，每个化妆师都有自己独特的手法和习惯，哑婆的这个妆，我感觉分明就是娜娜亲手化的。

“你们快来看，这块头巾上有字！”阿九捡起地上的包头巾惊讶的说道。

大头一把抢了过来，我们凑上前一看，整整的一面头巾，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乍一看还以为是符咒，毕竟哑婆就善于装神弄鬼这一套。

我掏出一根烟叼上，还没等点，阿九提醒我棺材里有硝石，别给当场点着了。

“海仔，你眼神好，上面写的啥？”

我拿着头巾来到灵棚外，这会天还没完全黑下来，认真的看了起来，看内容的开头，就像普通的墓志一样，不过随着谜题的解开，把我们都震惊了。

哑婆出生于一九四二年冬，推算下来她今年也七十多岁的人，生大头时年纪也不小了。

那年冬天，日本鬼子占领了县城，县里几个乡组织了民兵连，哑婆的母亲，为了称呼方便就叫哑姥姥，她负责给民兵做饭。

哑姥姥说，因为民兵连杀了几个鬼子，鬼子恼羞成怒，从前线调集了一个中队，却因为县城地形复杂，始终没能歼灭民兵连，反而又损失了好几个人。那时节世界反法西斯已经吹响了反攻的号角，鬼子为了稳定后方，对根据地进行全面的大扫荡，也就是令人发指的三光，抢光烧光杀光。

哑姥姥随民兵连带领乡亲们转移藏在山里，因为要入冬的缘故，就动员大家挖地道。这个冬天的扫荡因为整个华北战场的战况变得断断续续。

当所有人以为鬼子撤退时，又返回乡里和县里生活，没料到鬼子又杀了个回马枪。

也就是在那天晚上，哑姥姥妊娠反应特别强烈，在娘家生孩子，没有和民兵连转移老百姓。不幸的事情发生了，鬼子闯入哑姥姥的家里，哑姥姥刚生完孩子，就抱着哑婆藏进面缸里。

可是哑姥姥的两个妹妹，也就是哑婆的亲姨，一个十五一个十七正赶上去送接生婆，却遇到了鬼子兵，鬼子兽性大发把哑姥姥的俩妹子拽到扛上给祸害了。哑姥姥抱着哑婆，怕孩子哭出声被人听见，就死死的捂着哑婆的嘴。很久很久以后，鬼子才离开。

哑姥姥等外面安静下来，就跑出去找她的俩妹子，一直找到天亮，那天下大雪，哑姥姥看见山坡上有血迹，跟着上去，这才发现俩妹子都被鬼子杀了，尸体藏在草稞子里，还用松树枝盖着。

此时乡里除了枪声，就剩下没有转移老百姓的嘶吼，哑姥姥抱着孩子跟头流行的往山上跑，这座山就是如今的南洼地。

哑姥姥上山后才发现，鬼子早就发现了这里的地道。大部分的乡亲们都藏进了地道，鬼子足足在山坡上守了一天，傍晚的时候，一群戴着防毒面具的鬼子搬着很多罐子上来。这些就是鬼子在关东等地秘密人体研发的细菌武器，等鬼子的细菌实验结束后，已经是深夜了。

捱到第二天天亮，鬼子离开后，哑姥姥将哑婆藏起来，围上头巾从崖缝下地道，结果可想而知，躲进山洞里的相亲和民兵全都七窍流血死了，在地道口阻击敌人的那些人，还被鬼子用喷火枪烤焦。

哑姥姥是含着眼泪跑到隔壁乡，找了些老乡和民兵，将死在地道里的人一个个都背出来。随后的几天里，鬼子做出违背人道的事情不能留活口，就派兵来检查，于是在南山洼展开了战斗。

哑婆也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出生的，她长大后也一直没说过话。据哑婆回忆，这里死的人数都数不过来，战役结束后就将尸体埋在了原地，毕竟这是战争年代，万一开春尸体腐烂闹瘟疫荼毒的也是自己人，十冬腊月谁有精力办丧事或者做法事超度。

南山洼变成了死人沟，一晃就是几十年过去了，县里经济发展起来，连楼房都一栋比一栋盖得高，县里的火葬场在九十年代挪到这。

哑婆虽然是哑巴，但是她知道这里要出事，所以就主动来殡仪馆做起了值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