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曾用一句话形容我们这里的天气:热到冷的时候,冷到热的时候。后来又有人给出了更加贴切的说法:玉林只有夏天和冬天两个季节。
真他娘的真理。
这一晃眼都快要到十二月了,太阳依旧毒辣辣的挂在头上,一点都没有要入冬的觉悟,田里的农民还得光着膀子干活。可这会儿,北方人早都钻炕上了,北方早该下雪了。
安常在说雁门关那边是有雪的,就是冷了一点,得多备点衣服。我听了一阵兴奋,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雪呢,如果不是因为这事,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看雪。
我们提前说好的在郊外集结,二十多辆绿皮货车停在草地上,就等着人来了。
我一开始还很担心,说你们这鬼化病真的没问题吗?
唐家人染上了鬼化病之后,身体就会慢慢消失。而这种消失会从他们的脚开始,像腐烂一样,会往上蔓延,一直到把他们折磨至死。其实这种病不会持续到让一个人完全消失的时候,因为在此之前患者的某些重要部位的缺失,就会导致他们的死亡,根本等不到全部消失的那天。
这就是老一辈唐家人都没有腿的缘故,即使在后来找到了解药,消失的地方都长不回来了,消失的人也不会回来了。
这种病发作的时候极其痛苦,因为病人受的不只是肉体上的痛苦,还要忍受精神上的折磨。我是没见过了,但是听着怪吓人的。
平常时候还好,就是肤色比常人白了一些。这没啥,拿胭脂扑几下就好了,保准看起来跟平常人没什么两样,就是白嫩了一些。我就怕待会儿划起风来,吹起他们的裤腿。行人看见一群裤腿空荡荡的家伙在大街上飘,不知道会是啥反应……
唐家人当时并没有办法,他们只能在裤腿上用针线把鞋子和裤腿缝在一起,“走路”的时候让鞋子着地,靠大腿的控制,做出“走”的……这种走路的动作非常难练,而且对裤子和鞋子的重量都有要求,所以到现在他们走路还像一群跛脚的人,所以一般不会出来。而这种方法同时也有一个很大的缺陷,只要风一吹,裤脚和鞋子就会飞起来。
安常在哈哈一笑,两只眼睛贼溜溜的转,低声跟我说,你就给我放心吧,这三年鬼化病人不是白当的,我们伪装的技术可是一流,只是白天不方便出门而已。鬼化病人都害怕太阳,要不是到了十一月末,好不容易逮着个阴天,估计这事儿得拖到开春。
接着她左右看了看,依旧是那种贼兮兮的眼神,还故作神秘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腿。她的小腿早就因为鬼化病而消失了那种消失刚蔓延到膝盖下面,按理说只能拍到空荡荡的裤管,但她却拍到了个实物!
我有些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有点怀疑是自己的错觉,“这……长回来了??!”
“嗨!哪儿有那么容易!这是新想出来的办法,在膝盖上安一根木头,”说着她就大摇大摆的走了两步,“你瞧,一点毛病都没有吧。放心吧,这样走在大街上也不会有人认出来的,刮大风也别想。”
又过了几分钟,一群人出现在视线尽头。是他们来了。远远地看去,能看到人很多,但是并不惹眼,因为他们的打扮都和常人无异。
这一次去雁门关,同行的人估计有一两百,除了我、安常在、哑巴还有刘半仙四个之外,还有唐家的一百多人,其中就包括了十三叔、十二叔、八叔和七叔几个。原本其他几个叔叔也想一起去,但是诺大一个唐家不能没人管啊,于是就决定抓阄,结果就让这四人抓中来的阄。
我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很郁闷的,谁外出不想身边有几个靠得住的人,其实我更想让十叔、五叔几个过来,好歹有几个让我看的顺眼的。这几人……虽然明面上是一根线上的蚂蚱,暗地里肯定给我使绊子。他们素来就不看好我,如果事情成功了的话,两边肯定就要翻脸。
我那时还会乱想这些无关的东西,还会想到成功之后,是因为我还没有彻底明白,这种事情不是人努力了就能解决的,也不是填几条人命进去就行了的……这个无底洞,要用很多很多的人命来填,不然唐家后来不会死那么多人……
人都到了,七叔就开始清点人数。
当初唐家搬来南方的时候,那浩浩荡荡的车队,可谓声势浩大,一点也没有衰败的样子。现在只能搞到这二十辆货车,也是从各地搜罗来的。那是最常见的绿皮货车,后面的货箱能坐很多人。在那个有辆二八杠都算厉害的年代,这十几辆货车一起开在路上也算壮观了。
点完人数就开始分车,一队车队,带头的车子自然要坐着带头人,于是我们四人还有几个叔叔都在上面,后面的车子的次序和坐的人都按照好坏和辈分一一安排好。
上了车后,安常在说,可不能小看这些人,他们都是些亡命之徒,你那几个叔叔怕死,跟来的人自然都是百里挑一的。一旦有什么事情,自己得小心一点,千万别吧他们当自己人看。
我自然知道那些人都是他们各自的亲信,于是假装随意地瞥了一眼其他人,发现上车的都是些年过三十的人,一边抽烟一边大声的讲着荤话,还有人坐在一边自顾自的抠脚丫子,没有半点风范,不禁有些怀疑:“他们挑的人不会是给暗中调换了吧?”
安常在倒不这么觉得,再说了,我们这边的俩“高手”不也没多大风范嘛,你看看另一边的刘半仙还有哑巴,哪里有半点架子,分明像是跟团来旅游的。
两个人都穿着道袍,光是这点就够肆无忌惮了,就算浩劫都已经结束了,短时间内也没多少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刘半仙难得地摘下了他那顶斗笠,斜躺着,眯着眼睛睡觉,哑巴坐在他旁边发呆,我估计他心里是很迷茫的,毕竟他只认得我们三个人。
再看看其他人,顿时觉得他们都不简单起来。好嘞,合着就我是拖后腿的。
这些车子里的人一直都不怎么安分,吵吵嚷嚷的,让人想眯一会儿都不行。好不容易过了两个小时,能聊的差不多都聊完了,聊天的人口干舌燥的也累了,我以为终于可以安静一下,不想又听到“噗”的一声……
立即有人捏着鼻子问:“谁,谁放屁?!!”
车子骤然停了下来,司机骂道:“放你娘的屁,是车胎爆了,晦气!”话音刚落,后面跟上来的几辆车子也纷纷传出“噗”的声音。
司机跳下车查看了一番,立即对后面的车辆喊:“停下,停下!路上有铁钉子,后面的车都别开过来!”其实不用他喊,这条路太窄根本容不下两辆车并排,前面的车子一停,后面的车子想跟上来都难,所以全部停下了。
我们下车一看,果然见这段路上,竟然零零散散的落着数十颗铁钉子。当时我们全市的水泥路估计一双手就数的过来,我们走的是泥路,铁钉子散落在泥路上,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不这么多钉子在当时可是很值钱的,肯定不是哪个冒失鬼“不小心”弄丢的。
八叔吸了一口烟,蹲在地上,拾起一颗铁钉子,眼角抽搐:“他娘的缺德玩意儿!这、这么多铁钉子,得要多少钱啊!他娘的还扎了我们的车胎……这年头,维修很贵的啊!”说到这里,八叔就一脸痛惜地捡起铁钉来,跟宝贝似的塞进了一个布包里,生怕被别人抢先捡了。
八叔就是这样的性格,吝啬,吝啬到不能再吝啬,一分钱他能花一个月甚至更久,因为他的吃穿住大部分都是蹭别人的,一般情况下不会自己出钱。甚至,看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哪怕是一根头发都要收为己有,因为那时候头发也是能卖钱的。但是他本人并不穷,甚至有人怀疑,他是唐家最富裕的人,没有之一……
其他人都清楚他的性格,也只能由着他去,而且这么多钉子,确实是一笔“巨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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