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万万没有想到,刚才套在自己脑袋上的13号潜水头盔,居然是死人用过的,这让我的感觉非常不好,整个面皮似乎都像是爬满了螨虫、奇痒难当,再怎么擦拭都去除不掉这种恶性的感觉。
“嘿,林兄啊,你要理解巡河队的困难,这一套装备价钱可不便宜啊,你就将就着用吧~”独头从衬衣口袋掏出了一根牡丹给我,说,“来一根压压惊,以后你要是真在巡河队做下去,要见到的那东西,可不会少。”
那东西,究竟指的是什么?
我听出他话里有话,就问:“什么东西?”
独头哼哼一笑,长长地吐了口烟,说:“这我可没见过,告诉不了你。”
我当时想到的,就是年少时候听老人家讲的各种鬼怪的形象,虽然我胆子不小,但对于这些迷信封建的玩样儿,还是有些根深蒂固的恐惧感。
“那你能告诉我,这朱子健是怎么死的吗,淹死的?”
独头说:“这我也不清楚,我就是一司机。反正听单位里的说,好像下水的时候突发心肌梗塞猝死的。”
“猝死的?”望着身边这13号潜水头盔,我心中的疑惑是越来越大:一名优秀的游泳健将,居然在有装备支撑的情况下心肌梗塞猝死,活活淹死在水里,这也太不符合逻辑了。
这十六铺巡河队的夜班,真有这么玄?
那时候路上的车不多的,大多数都是自行车、竖辫子的公交电车,私家车是少之又少,所以一路上也就开了十来分钟,我们就到了金陵东路云南南路这儿。
我领着装备,往里弄内走过去,在12号找到了那名张小姐。
她所居住的是老式里弄,也就是上海人口中的弄堂。一条条四通八达、如同鸡肠的弄堂两边都是有每家每户水斗以及一条下水沟槽,汇聚到道路的中间,就成一条主要的下水通道。
而问题,却只出在她一家。
我们那一代人都是穷出身,文化知识算不上渊博,但对于生活常识、自理能力上是绝对高于现在的年轻一辈。所以她在简单和我说明了情况后,我就基本确定下水道堵塞的位置。
里里外外查看了一番后,我问:“应该是你们家的下水口堵上了,你们平时是不是把绳线、剩菜都往下水道丢啊?或者经常在这个水斗里洗头?”
张女士摇摇头,说:“没啊,这种能塞住下水道的玩样儿,我们都是丢在垃圾桶的,这洗头我们都是在浴室洗的,不会露天在弄堂洗。”
她朗声说完,四处望了一圈,尤其是瞪大了个眼睛朝二楼看了一眼,附耳对我说:“我是怀疑,楼上那户人家有问题……”
看着她认真的模样,我也严肃了起来:“什么问题?”
“楼上亭子间住着一个女人,新婚没多久老公就出车祸死了,她就得了失心疯……而她只有一岁半的孩子,在半个月前莫名其妙失踪了,跟着她就说回老家乡下住几天,再也没出现过……”
我听到这里,天灵盖麻了一记,难道这位张小姐的意思就是那个孩子的尸体,堵在了下水道口?
这下子我似乎有些理解独头的话了,遇到的那东西,可能指的并不是妖魔鬼怪这种不切实际的玩样儿,应该就是——尸体,各种泡得发烂、死状恐怖的尸体!
现在是十月份,八点多天色就暗了下来,一阵阵凉风顺着里弄吹进来让我感觉这事情格外阴森。
是人是鬼,反正都要去瞧瞧!
拿着铁锹翻开窨井盖,一股扑鼻而来的酸臭气味呛得我有些反胃。我吐了唾沫,打着手电筒向下照了一记,果然不出我所料,黑黝黝的泥浆水布满着各种垃圾。
我熟练地再次上下检查了一遍13号潜水服,没有缺口、密封功能不错,虽然心存芥蒂,但我还是按照部队的规章制度穿戴好了潜水服。
再检查了一遍呼吸机:正常工作;头灯:正常工作;输气软管:有一处打过补丁,不过不影响供气输送。
最后,我戴上了这铜质的13号头盔。
我向独头做了个“OK”的手势。
他替我放下了一根绳索,我就跳下了窨井盖内。
扑通一声。
在海里、河里潜水的感觉,和在这密不透风、满是污浊之物的下水道里完全不同。中国的下水道极为狭窄,连转身都难,视野也十分之差。
靠着个头灯微弱的光芒,根本照不穿那些污浊的泥浆,只能隐约看到前后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管道。
好在我有着丰富的夜潜经验,与生俱来的优良方向感指引着我向前方的管道内游动,周围的水声随着我进入管道内而聚拢,贴着我的耳根。
虽然视线依旧是十分差,但我很快就摸索到了张女士家的下水道。那是一口长长的圆形小管道,横在主下水道的一边。
逐渐接近之中,我的心脏突突突地加速跳着,因为我心中始终想着那女疯子和他失踪半个月的孩子……
我探过脑袋,朝着那堵塞的下水道口望去……
一片漆黑。
我俯下脑袋,让头灯对尽量对准下水管道内,隐约之中也只能看见里头有着黑乎乎的一团东西。
我身穿的这套潜水服,是70年代从苏联进口的,虽然密封性还算不错,可面罩上玻璃口十分狭窄,导致我怎么都看不清里头这团黑色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下意识想到的,只有用我裸露在外的手掌去抠。
从一下水开始,我的手掌就始终裸露在外,因为这种制式的潜水服,是不代手套的,那泥泞的污浊之物的触感让我很不适应。
我伸出手掌,向那洞内伸去,泡开一层层污秽的泥浆,我似乎摸到了团还算顺滑的丝线,该不会是——
人的头发吧?
那个张女士不是说自己没有在这边的水斗里洗头嘛,这哪里来的头发?
难道……是那个孩子的?
我想到自己有可能摸着的,是一具孩童尸体的头发,整个人就顿时酥麻了一记,不过转念一想,这头发团儿少说也得三、四十公分长,应该不像是一岁半的孩子的……
我绝不是怂蛋,可以说我比一般人的胆量要大得多,我拽住那一团头发,另一只手掰住洞口,向外使劲一扯!
他娘的,老子头灯照着自己扯出来的东西,整个人打了个激灵,从脚趾头开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哪是婴儿的脑袋啊……
——这他娘的,是一块布满着头发丝儿的人皮!上头还黏着黄蜡蜡果冻状的皮肉组织!
“我草!”
我止不住就开始大骂,这还是人干的活儿?大晚上的和这些尸体的残肢泡在一起,还得捞这些碎块儿上去,我总算知道这96块工资为啥高了。
可是我绝想不到,在日后十六铺巡河队的活儿,远比眼前的更为渗人……
“小陈啊,你怎么嘞?摸到什么东西了?”
我的耳边传来了独头的声音。
接下来我的回应却出乎意料的冷静:“人皮,带长头发的女人人皮,估计下水道里头还卡着这女人的脑袋。”
那独头却还很轻松,若无其事地说:“哦,原来是‘洞拤子’,能用手抠就用手抠出来吧,实在不行拿钳子把脑袋捣碎了,再搞出来。”
他娘的,我只听过空手套白狼,愣是没听过空手掏人头的,还让我抠不出来碾碎了再扣,这是对死者最大的不敬吧?
我想过退缩,但事已至此,我绝不能丢了自己的脸面、赵班长的脸面,这甚至关乎一名退伍老兵的荣誉!
干!
我把那人皮放入网子,一鼓作气就望向那下水道的通道内……
人头?!
并没有我想象之中,恐怖阴森的浮肿脑袋。在更深处,还是有一团黑漆漆的头发团。
但是,由于前一波的头发被我撤下来了,头灯的光线也算照得清楚了些,我逐渐就看清了那团头发之后,有着什么白花花的东西,像是……
肉体。
为了弄清里头究竟是什么,我再一次伸手进去,扯下一块更大的头皮。
这下,终于有些清晰了。
我透过这狭小的管道,默然地观察着里头的情形,任凭独头在上面怎么问我情况,我半天都没回答。
我的头皮开始发麻,嘴唇也不住开始麻了起来。
我居然看到了一只白溜溜的手,似乎是攥着一团长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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