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如刀绞，哆嗦着掏出钥匙，往钥匙眼儿里捅了几下，都没捅进去。

“真是废物！”座山雕看不下去，膀子一横将我撞到一边，劈手夺过钥匙，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跟我刚才走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想来也是，我用了不到两分钟就跑下六楼，两分钟的时间里，许彬能做什么？

许彬之前的表现让我认定了他是自杀，但心里不是没怀疑过会不会是有人把他推下了楼，不过怎么想也不太可能，毕竟我离开的时间还不到两分钟，而当时宿舍楼里的人已经都走空了。现在宿舍门是锁着的，更进一步排除了他杀的可能。

不……要说有不一样的地方，就是窗户开着，清晨的冷风直往屋里灌。

“哪个是他的床铺？”座山雕冷声问道。

我一指我的床铺上方。

我的床铺是在墙角靠窗户的，许彬在我上铺，当然也靠着窗户，而且就是那扇开着的窗户。

座山雕大踏步地走过去，根本没有犹豫，就开始在许彬的床上乱翻。

床铺上翻了一遍，什么也没有翻到，座山雕又开始翻许彬的床头书柜，把书和习题簿拿起来哗啦哗啦地抖，查看书页里是否夹着东西，我已经猜到了他在翻什么，他在找许彬的遗书，害怕许彬会写下对学校、对老师不利的东西。

他草草翻了一遍，什么也没有翻到，许彬只有两分钟时间，如果他是突然决定自杀的，应该没有时间留下遗书。

楼下传来尖锐的警车鸣笛声，座山雕的手机响起来，他接起来听了两句，说了声“我知道了”，就挂断电话。

他将许彬的被褥和书柜大致复原，阴霾的眼睛注视着我，说：“如果警察问你这人为什么跳楼，你怎么说？”

我说：“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跳楼……”

这是真话，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跳楼。

他又问：“如果警察问，他跳楼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表现，你怎么说？”

我说：“他脸色有些不太好……”

“放屁！”座山雕一声怒吼，差点把我吓瘫在地上，他指着我的鼻子，说：“你看错了，他之前没什么异常，跟你有说有笑的，听明白没有？就这么说！”

一口气堵在我的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堵得我心慌。

座山雕的口气突然一缓，声音也柔和起来，“方明涛，你叫方明涛是吧？你想想，咱们学校这么多学生，难免出一两个心理素质不过关的。还是那句老话，如果能在这个炼狱里生活下去，以后走到社会，走到哪里都可以适应。那个跳楼的，他是个弱者，是个失败者，他面对困难选择了逃避，这样的人不值得同情。”

他掰着手指着，说：“现在已经是三月份了，四月、五月、六月，离今年高考满打满算不足3个月，你们正在上高三的师兄师姐们正在抓紧一切时间复习，备战高考，他们已经为这场人生最大的挑战准备了三年，如果这件事弄得满城风雨，对师兄师姐们的学习和生活造成了影响，他们可是会恨你一辈子的。全省这么多考生，一分之差，就能差出几十名、上百名，你可要想清楚，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

座山雕话里软中带硬，软硬兼施，又隐隐透露出威胁，是说如果我不按他说的来告诉警察，他就要把我弄成全校的众矢之的？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已经记住你的名字了，放心吧，下次分实验班的时候，肯定少不了你的名字。”

大家应该都听说过一件轰动全国的事，某李姓男子在河北大学校园内开车撞人，造成两名女大学生一死一伤，并肇事逃逸，自称他爸是李X，我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而是那名受伤的张姓女生选择了和解，并因此而得到了李家的巨额赔偿和河北大学的保研名额以及一份好工作，我当时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很不耻于张姓女生的选择，但当同样的选择来到我面前时，我发现自己根本没得选。

张姓女生没办法和在当地树大根深的李家对抗，我也没办法在这间全封闭式军事化管理的学校内跟年级主任对着干，所以我们都选择了妥协。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座山雕满意地笑了，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很识时务。

“走，咱们出去吧。”他说，和我一起离开了宿舍，并原样关上门，站在宿舍门口，装作从来没有进去过的样子。

不一会儿，几名警察快步走上楼，座山雕的脸颊马上柔软起来，像宫里的太监见到皇上一样提起脚尖小跑过去，谄媚地打招呼。

警察们客气地寒暄几句之后，座山雕指着我，把我介绍给他们，说我是就是目击者。

带队的警察问了我几句话，我基本上是据实以答，只有当他们问道许彬今天早上的状态如何时，我看到座山雕威胁性地瞪着我，心里一颤，没敢说许彬精神不振，但也没如座山雕要求的那样说一切正常，而是推说没有注意。

警察们大概是看我的精神也很萎靡，没有问太多，草草地询问之后，便让我和座山雕暂时到宿舍外面等着，他们开始对现场进行勘察。

座山雕横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但我知道他肯定对我的说法不太满意。

警察们很快出来了，他们当然找不到遗书之类的东西，拍照和检查过后，将许彬的所有东西全都打包，分批送到楼下，然后要来许彬父母的电话，同时让我做了一份笔录。

笔录做完之后，座山雕将警察们送下楼，宿舍里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我这时才意识到，我说谎了。

父母和老师从小一直教育我，要做一个诚实的人，现在老师却要我说谎，而我在威逼利诱之下屈服了。

我无力地瘫坐在我的床铺上，把脑袋埋进膝间，用牙咬着拳头，无声地哭泣起来，一半是为了可怜的许彬，一半是为了可悲的我。

远外的操场上，传来跑操结束的铃声，用不了多一会儿，万马奔腾般的学生大军就会回到宿舍楼，拿起书包去早读。今天的跑操时间明显比平时更长，大约要长二十分钟左右，应该是校方为了让学生迟些回到宿舍，方便整理许彬的遗骸而做的安排。

我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不知道一会儿要如何面对舍友的目光与询问。

不过，我总要洗把脸，换身衣服，总不能这样满身是血地面对他们。

我不知道这身沾满血的校服要如何处理，还能洗得干净吗？

脱下校服扔在地上，我去拿床头挂着的毛巾，手腕在枕头边一拄，大拇指却碰到一件东西，一件压在我枕头下面的东西。

我枕头下面应该是没东西的，我没有在那儿放东西的习惯。

我将它拿出来，是一张简短的纸条。

纸条上面写着：对不起，救救我。

我的脑袋瞬间发生了短路，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是，这是哪来的纸条？谁写的？

答案几乎是跟着问题一起涌上来的。

我昨天晚上睡觉铺床时，枕头下面是没有这张纸条的，而早上打响起床铃之后，除了我以外，只有两个人在这间613宿舍里独处过，赵天海和许彬。

赵天海说话毫不顾忌别人，更不可能给我写纸条，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这是许彬在向我求救！

但是这在逻辑上说不通啊！

许彬既然决定向我求救，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为什么欲言又止？为什么要用这种隐密的方式求救？

最大的问题是，为什么他在求救之后就马上自杀了？

我下楼时的短短2分钟里，宿舍里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