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瞳孔里倒映着我的身形，喉咙里咯咯有声，就像是在对我倾诉着某些事，却无法吐出一个完整的字，一句完整的话。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眼神里的生气渐渐消失了，变得呆滞而僵硬，瞳孔放大，鼻子里不再呼出气体，而是滴滴答答流出血沫，半张的嘴里也有黑红色的血蜿蜒流淌，喉咙里的咯咯声也停止了。

她一定是想对我说什么，但我这时还不认识她，不知道她叫苏慧琴，那么她想对陌生的我说什么呢？诉说她的不甘？让我转达她对父母的思念？还是……想警告我什么？

只差一点，如果不是我摔倒在地上，她从空中疾速落下的身体就会砸在我的身上，虽然不能把我的屎砸出来，因为我的肠子已经拉肚子拉空了，却能将我的脑袋砸进腔子里。

我马上明白这不是偶然，那个奇怪的女生没有走，仍然留在这所学校里，像幽灵一样徘徊在我身边，如影子般伴随我左右，窥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伺机而行，欲将我除之而后快。

那么又是谁救了我呢？右腿与右臂的突然一麻是偶然么？

我理解了这个女生眼中的嘲弄与不解，是那个奇怪女生意志的残留，她本以为这一下无声无息的袭击我无处可逃，却没有料想我能在最后一刻奇迹般地扑倒。

我几天的按时输液让她找到了行动规律，所以布下了这场针对我的狙杀，而半年来的风平浪静又让我大意了，放松了对天空的警惕。

大意就意味着死亡，不过她这次的失手，已经让我明白了这一点，所以她下次想杀我，必定是难上加难。

我笑了，那个女生连续犯了两次错误，第一次她选错了对手，选择了许彬这根硬骨头，第二次她操之过急，本应该耐下性子等唯一知情的我毕业离开这所学校再动手，那时她将为所欲为，无人可制。

我趴在地上，与她互相瞪视着，又是一位死不瞑目的人。

她的身体扭曲着，双臂半张，左腿轻提，右腿伸直，头发如瀑布般披散，如果从上空看的话，这个姿势一定很美。

“放心吧，我会帮你报仇的。”我轻声说道。

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听到了我这句话，喉咙最后动了一下，嘴巴张得大了点，我刹那间注意到她的喉咙里有一抹白色！

那是什么东西？

这时正是眼保健操的时间，绝大部分学生们都在教室里跟着音乐做眼保健操，而眼保健操是要闭着眼做的，所以苏慧琴的坠楼只有少数刚下课正在往教师办公室走的老师们看到了，近距离范围内只有我一个人。

我们学校有三多，外地学生多、复读生多和女老师多。

许彬坠楼时正值早上，体育老师全体出动带着跑操，体育老师全是男的，而现在是下午上课期间，在场的老师基本上全是女的，女老师看到这种血溅当场的情况，没当场吓昏就不错了，只在原地尖叫不已，很少有几个女老师会第一时间跑过来，因此我有一点时间去查看苏慧琴嘴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趴着往前挪了几步，伸出手，攒起食指、中指和大拇指，向她的口里探去。

说真的，这情形实在是很瘆人，一个脸颊半边破碎、圆睁双目瞪着你、瞳孔里还有你身影的反光的女尸，把手伸进她嘴里，万一她突然乍尸咬下来怎么办？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事，所幸现在是白天，要是晚上可能我也不敢。

但是我没多少时间了，几个胆子稍微大些的女老师已经咚咚地下了楼，向这边小跑过来，如果再迟一些，无论她嘴里是什么，我都无法当着她们的面取出了。

我的手指触碰到她仍然温暖小巧的嘴唇，顶开她坚硬而半张的牙齿，挤过她柔软滑腻的舌头，指尖终于捏到那抹白色，轻轻捏住从她的喉咙间拽出来，放在我面前。

我愣了一下，竟然是被撕碎的纸，大部分被血浸透染红，纸上仍然可以看到圆珠笔留下的模糊字迹。

我不敢多看，将碎纸藏在掌心，撑着地面站起来，然后不着痕迹地往裤兜里一揣。

这时，第一批老师们赶到了，她们七手八脚把我拉在一边，扭过头不敢看她的尸体，有个女老师只是稍微瞥到一眼，立刻吐了出来。

老师们当然有手机，我经历过许彬那次，一下子就发现这些女老师们已经慌了神，没像那些男体育老师们一样先向学校请示，之后再报警，她们直接就报了警，将送到手边的加官进爵机会给错失了。机会只青睐有准备的人，而她们不是。

报警报得最起劲，声音也最大的是我这个重点班的班主任赵洁，她四十岁左右，身材矮胖，性格泼辣嗓门大，也不知道是不是夫妻生活不协调，反正从来没就看到她笑过，整天拿我们班学生撒气，张口就骂，伸手就打，而且骂得那叫一个难听，荤的素的都说，班里的女生经常被她骂哭，也就放假她老公前来探亲的时候还算稍微好一点，但脸色也拉得很难看。

赵洁这个人非但不受学生喜欢，连其他老师似乎也不太待见她，因为她特别爱传闲话，管不住她那张破嘴，连一些十分隐私的东西都往外乱说，简直就是来报复社会的。

我们听说，赵洁在接我们这个班之前，刚刚带过一个高三毕业班，在带那个班的时候，她办公室里有一个叫李义梅的女老师，李义梅教四个班的语文，其中就有赵洁当班主任的那个班，所以她们两个有时候针对学生的成绩会交换一些意见。

李义梅年轻一些，大约30岁出头，其实也不年轻了，因为一直在这学校当老师，没时间相亲，所以也没有结过婚，心里很着急。女人不比男人，过了30就快没人要了，李义梅自己也急，家里也急，但说实话又舍不得这份工作，因为平心而论我们学校老师的工资奖金是很高的，毕竟很辛苦，整天连轴转，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要是再挣得少的话谁会来干这份工作？我们学校的老师在H市绝对是高薪，除了工资奖金以外，还有识相的学生家长偷偷送的隐性收入，一般老师想进还进不来，李义梅是真不想丢掉这份工作。

那天，家里给李义梅打电话，说给她找了个条件不错的相亲对象，让她请个假出来相亲，但问题那时是高三第二学期开学不久，正是最后一轮课程巩固的时候，这时候请假是绝对请不下来的，李义梅也不想放弃这么个相亲机会，于是她就去拜托另一个语文老师，请她代自己一下午的课，自己会拿钱补偿，这在普通高中里根本不叫个事儿，另一个语文老师也答应了。

李义梅就怕赵洁传闲话，所以刻意避着她，但赵洁那天找不着李义梅，心生疑惑，就跑到教室一看，怎么是别的老师在讲课？下了课，她就去跟另一个语文套话，把李义梅不请假就离开学校相亲的事给套出来了。

赵洁这下可不干了，老娘还想跟男人多见两次面呢，凭什么你不请假就去见？她也够狠，知道这事如果上报学校，学校可能会网开一面，于是就直接把这事发到了她那个班的家长微信群里，挑拨说李义梅在高考前关键时刻扔下学生跑去见男人了，这下家长群炸了锅，这整天想着男人的老师得把我们孩子教成什么样？于是家长们集体向学校抗议，要求换老师。

学校为了甩锅，直接就把李义梅辞退了，用的理由是败坏师德，代她课的那个语文老师也受到了警告处分。

李义梅卷铺盖走的那天，好多学生都看见了，那叫一把鼻涕一把泪，她向这所学校奉献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连人生大事都耽误了，献完青春献子孙，最后被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

自此之后，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都躲着赵洁，生怕招惹到这个母夜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