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清正想说话，我轻轻摇摇手，示意她别说话，跟我来。

我们见面的位置是校园的主干道，现在时间又早，还有不少学生正在沿着主干道往宿舍走去，站在那里说话，很容易被当成情侣，多生事端。

我现在对校园的布局已经比较熟悉了，领着她来到男生宿舍楼与女生宿舍楼之间的一条小道，这种小道在允许谈恋爱的大学里恐怕快被人踩烂了，但在严禁谈恋爱的我们高中却几乎是一条荒路。

我站定下来，许清清看了看周围一个人没有，不知道我为什么把她带这里来。

她刚入学一个月，还不太清楚校规的残酷，于是我给她解释，这学校里一男一女单独相处太扎眼，被别有用心的人看到会惹麻烦，你知道昨天坠楼那位叫苏慧琴的姑娘么，她在坠楼前就被班主任怀疑搞对象，被狠狠训斥了一顿，现在别人都认为她因此而跳楼……

我正说着，突然脖子后面一凉，就像有人在我身后吹气儿一样。

我吓得猛然跳起来，一个转身，差点撞着许清清，弓着身体猫着腰，随时准备逃跑。

我瞪大眼睛四下环顾，然而什么也没有看到，没有那张我想象中的脸。

我这突然的动作显然惊吓到许清清了，她惊愕地问道，“方……方哥，你干什么呢？在找谁？”

我惊魂未定地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问她，我刚才身后有人没有？

我们俩相对而立，若我身后有人，她也许能看到。

许清清愣了一下，然后摇头，说她没看见人，但我没有因此而安心，因为她个子比我矮，身板也不如我宽，若我背后站着一个苗条的女性，她是看不见的。

至于那个苗条的女性是谁，我就不用说了。

她看我这个样子，好奇地问道，“方哥，你是怕谁跟来么？”

我勉强笑了笑，说算是吧，不过应该是我神经过敏了，咱们再换个地方。

于是我又带着她挪了几步，来到一棵杨树下面，我背靠着树，这样多少能安心一些。

许清清捂着嘴笑了笑，说：“方哥，你怎么跟游击队似的，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我也笑了笑，说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今天赵洁的事当然不能告诉许清清，我怕吓着她。

许清清呸了一声，说不就比她大一岁么，装什么老气横秋。

我说，虽然只比你大一岁，但我可经历了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经历的事，心已经老了。

许清清沉默地低下了头，我等了几秒，说咱们时间不多，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她抬起头，用晶亮的眼睛看着我，说能不能问我几个问题。

我斟酌了一下，说你可以问，但我不保证能够回答，一是我不一定知道答案，二是有些东西我暂时不能说。

果然，她第一个问题就是：“方哥，请你老实地回答我，我哥许彬是怎么死的？”

她问的时候，表情很平静，就像是在问今天星期几那么平静，这是经过时间沉淀之后的平静，反而更让人痛心，若是她歇斯底里地揪住我的衣服质问，也许我还更好受一些。

但是这个问题太大了，而且有些东西并不适合她知道，于是我反问道：“学校不是给出官方声明了么？你不知道？”

许清清说，“我当然知道。我不知道方哥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我所说的不是那种虚伪的官方声明，而是我哥的真正死因！”

这姑娘看上去天真可爱，但此时的神情却分外坚定执着，我继续反问：“你不相信官方的说法，那你认为他的真正死因是什么？”

许清清像是早料到我有此一问，马上回答：“在开学之前，我上网查过，在开学后的这一个月里，我也悄悄打听过，虽然所知有限，不过大部分人的说法是，我哥他是自杀。”

我不置可否，“那你认为呢？他是不是自杀？”

她坚定地摇头，两只马尾辫晃来晃去，晃得我眼晕，“我哥天性乐观，没心没肺，你怎么骂他怎么羞辱他，他都不会跟你生气，我从小跟他一起长大，再清楚不过，他绝不会自杀，绝对不会！”

我说不对，其实很多人遇到重大挫折时，都可能有自杀的念头一闪而过，只是大部分人都很快打消了念头，仍有少部分会执行这个念头，你不是你哥，不能完全断定他的想法。

我本意是想劝她，她却敏锐地抓住了我言语中的漏洞，说：“方哥，你是什么意思，我哥他遭遇了什么重大挫折？如果你是说考试没考好的话，那就算了，他考试失利会难受，但绝不会到自杀的地步。”

我干咳一声，说我只是打个比方，举个例子，你别太较真。另外，你认定你哥不是自杀，也不是校方说的失足坠落，那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知道你哥死亡的真相？

她说，许彬放寒假的时候，讲了很多关于一中的事，谈到宿舍里的同学，他说也就是下铺的方明涛还算是对他的脾气，他说你表面冷漠，其实内心火热，不像其他人一样表面和善而内心冰冷，所以我当时就记住了你的名字。后来他坠楼身亡，我又听说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而且是近距离看着他死亡的，如果他留下什么讯息，肯定就会交给你。

她说，我不清楚你为何不将我哥留下的讯息交给警察，但我觉得如果我哥选择交给你，就表明他信任你，而你应该也有隐瞒不报的理由。我想知道的，就是他留下的讯息，如果你不愿意说明理由的话也没关系。

我暗暗咋舌，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丫头的推理能力实在是够强的，而且相当难缠，但我担心如果将真正的理由告诉她反而会害了她，那就真的对不起许彬了。

“如果我说，许彬根本没有留下所谓的信息呢？”我问道。

许清清深吸一口气，“我认为我哥一定留下了，如果你说没有，那我也没办法，但我不会就这放弃的，无论有没有你的帮助，我都会查清我哥死亡的真相。”

“这就是你进入一中的原因？”我问。

“是的。”她说。

说真的，我很头疼这种谋定而后动的人，许清清说话时目光清澈，表情坚毅，证明她不仅只是说说而已，而是已经下定了坚定不移的决心，无论我怎么劝，她应该也不会听。

“你知道么，有时候挖掘真相会给别人带来更多的痛苦，尤其是许彬的父母，你考虑过他们的感受么？”我问。

许清清说：“我报考这里的时候，已经跟他们谈过了，他们虽然不支持我这么做，但同样也没有反对，大伯和伯母都是很好的人，他们同样对儿子的死耿耿于怀，只是苦于校方和警方已经下了结论，他们又找不到相应的证据来推翻结论而已。方哥，你既然这么问，肯定是掌握着我哥留下的讯息了？”

我迟疑地说，算是吧。

许清清眼睛一亮，兴奋地跳了起来，“我就知道！我哥他一定没有看错人！方哥，我听说你总是下了晚自习以后不马上回宿舍，是不是就在校园里寻找线索？”

我还是说，算是吧。

许清清更高兴了，说：“能不能让我跟着你一起找？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要大。”

我摇头，说：“不行。”

“为什么？”她噘起嘴，心有不甘地问道。

“因为……有危险。”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