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眼前的少妇,这才注意到她由内而外透露的高贵,以及众人对她的尊敬。
“王妃盛赞,谭姬受之有愧。”
花叔无意间提醒过,这次选拔舞姬,辽王妃也会到场。
辽王,是南阳以西三郡的王爷,掌管三郡生息安危,在百姓中威望极高,这位辽王妃,更是人称妇人楷模。二人相濡以沫的佳话,在南阳三郡,家喻户晓,也包括春柳巷这样的地方。
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辽王夫妇从不轻贱姬女。能够到辽王府做家姬,也被大部分姬女视为终生最荣耀的事。
扫眼在座的所有人,能担得起辽王妃称号的,也只有眼前的女人。
她单手扶着我,笑靥如花,“你受得起。你这一曲惊鸿,堪比当年上清宫上宫主。”
辽王妃这话一出,不仅让我惊愕,更引得满堂哗然。当她说出赞赏的话时,在场的人并没有多惊讶,只是觉得能让她看上,是我的福气,前程不浅云云。但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整个行为的意义,已经非同凡响。
虽然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一位,但是光是上清宫上宫主的名头,就已经足够引起轰动。
她拿我比那位上宫主,话背后不就是说,我的能耐,足够当上上清宫上宫主?
上到南阳郡守,下到看舞的百姓,都传出了不小的动静。而我更隐约感受到主台最偏那张屏风后的人传来的刺目目光。那恍然的影子,投射在屏风上,绰绰约约,令我后背渐生一股寒意。
而与此同时,余光瞥见辽王妃一只手蠢蠢欲动想要揭开我面上的面具,我立即往后大大退了一步。
“多谢王妃厚爱,谭姬一定幸不辱命。”在道道刺眼的目光注视下,我接下辽王妃的玉佩退下台,早些结束奇怪的气氛。转过舞台时,我又刻意转头看向二楼看台那屏风。直觉让我很不安。
白梨在后台,早就高兴坏了,看到我愁眉不展,也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姑娘,您怎么不高兴?那可是王妃娘娘亲赐的玉佩,拿着它,您可是能够直接见到太后和上清宫上宫主啊!”
原本我还只是觉得后脊发凉,现在听了白梨的话,我简直想把这块烫手的山芋丢掉。
就在触及辽王妃真诚的目光时,我已经明白花叔为什么一开始就要我跳惊鸿舞。因为辽王妃看到,一定会让我晋级。这件事,偏偏又是细思极恐。
关于花叔,我第一次产生了强烈的不可信。不是他不好,而是他太好,甚至算到了我所走的每一步。可是,如果今天我没能从周霸王的手里逃脱,他的一切安排,不就只能落空?他会打这么没准备的仗嘛?
“白梨,帮我传信给花叔,我要见他!”我要问他,问清楚。我承认,因为今天一连串不平常的事情,已经搅乱了我的心思,比舞结束,想要的结果也顺利达到,我的情绪已经没办法再压抑,我急需找一个人把脑子里的东西都倒出来。
我从来没这么烧脑过,看着漆黑的夜空,我恍惚觉得头顶已经开始冒白烟儿……
院子里的一排休息间,已经熄了好几间的灯,比完舞,拿到晋级牌的留下,没拿到的,被提前送回客栈。这样的选举,无情又理性。
我盯着舒姬的那间屋子,却奇怪地发现已经熄了灯。难道起作用了?
心里一掂量,我没有直接回休息间,而是拐道往后院去,却不料,刚走到第一个月洞门,就被两个面容严肃的侍卫拦下来。之所以这么确定,是因为他们特定的制服以及腰间的佩刀,明显官方的标配。
他们一言不发,直到背后走来一个身穿杏衣的婢女。她昂首挺胸,半点没有奴婢的卑微感。
“谭姬姑娘,请跟我们走一趟。”
我看而不语,那婢女又说,“王妃娘娘请您厢房一聚。”
又是辽王妃。
那两个侍卫不是当摆设的,最终我在他们的萝卜加大棒的威胁下,改变了方向,前往后院的厢房。那间厢房在一处独立的院子里,院门外,三步一守卫,戒备极其森严。
看来这是辽王妃在卫城的落脚点。
厢房之中,两盏金制的桑树灯左右各一盏,将房间照的通明。绚丽华贵的各种饰品,将一间小小的房间,装饰的金碧辉煌。
当我两只脚踏进去,身后的门砰一声关紧。再去拉的时候,已经被人从外头扣紧。我使劲儿又拉了两下,却怎么也拉不开。
“开门!”
“开门!”我在门口使劲儿地喊,门外的人明明都在,但就是没有一个人回答我。
知道辽王妃的人,是在场的所有人。我怎么就信了这些人呢!比舞还没结束,辽王妃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
这里是周宅!周霸王的家!要是他醒了想要算计我,这不是轻而易举?不!他那个猪脑子才没这个智慧呢!
心中一股恐惧瞬间升起,我开始回身寻找能够自卫的武器。却没想到,垂下的紫色帷幔中,缓缓伸出一只纤长柔嫩的手。赫然一吓,我连连后退。刚稳住身子,帷幔后却传来一道清丽的歌声。
细细一听,我才听清,那分明就是我在舞台上唱过的惊鸿!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远而望之,娇若太阳之升霞,迫而察之,卓若芙蕖出绿波……”
帷幔大开,一道倩影在我面前翩翩起舞。她的声音里,饱含情愫,说不清道不明,却让人听了心疼。一双翦水秋瞳,此时已含满了泪。失神的眼瞳突然在我身上找到焦距,我心口猛地一跳。
“妹妹,姐姐好想你!”辽王妃最后的尾音没唱完,突然扑过来抱着我,一语说出,已经痛哭流涕。
之前的恐慌,也被她突然爆发的情感震得四分五裂。我深吸一气,将身上的女人推开,退后恭敬道,“奴家谭姬,不敢高攀王妃身份。”
我的疏离,却让辽王妃如遭雷劈,她堪堪跌坐在软榻上,绞着手帕,沙哑着嗓音问我,“你还在怪我?”
她的反应半点不掺假,但我的脑海里,真的没有一丁点儿的记忆显示,哑奴跟这个女人有血缘关系。
“若是谭姬做了什么让王妃误会的事,还望王妃见谅。王妃的尊妹,谭姬不敢冒认。”我说完这话,辽王妃一脸错愕,随即,不仅止住了眼泪,连脸色都变了。适才还娇弱无比,一瞬间,便神情严肃。
“那你便取下面具,让本宫瞧一瞧!”她的强势,从她自称的变化,完整地传达给了我。大有一种我不揭下面具,她就要让人揭开我的面具的架势。
我摸着脸上的蝴蝶面具,缓缓垂下了头,我身上的五彩衣还没换下来,我缓缓蹲下身,朝辽王妃行了一礼,“摘下面具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王妃要答应谭姬,无论看到了什么,都要放谭姬一条生路。”
没有得到她的回应,我就不抬起头。两个人这么僵持下去,最终,她退了一步。
“若非本宫所愿,本宫放你走,绝不行灭口之事!”
得到辽王妃的承诺,我才松了一口气。她身在高位,如果不愿意妥协,根本不用说这句话,直接叫人进来,一样可以拿掉我的面具。但是她让了一步,这足以让我相信,她的光明磊落。
刚才我其实很心虚。那位所谓的妹妹,说不准就是辽王妃不为人知的秘密。倘若我并不是她要找的人,但我已经知道了这个可以成为她软肋的秘密,保不齐会有什么下场。
这不是我以小人度君子之腹,而是无论古今,身居高位的人背后都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个道理,是我父亲教给我的。这么多年,我一直谨记在心。只是可惜遇到齐浩的时候,被所谓的爱情冲昏了头脑,拔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刺……
当我把揭下蝴蝶面具,抬头和辽王妃对视的时候,我料到她会惊诧,会失落,却没料到,她会突然翻脸。
“来人!”
我赫然从地上起来,错愕地看着这个我以为良善的女人,禁不住吼道,“你骗我!”
她闭口不答,直到我被两个侍卫压住,她突然一掌猛地拍在桌上,“说,你是不是皇甫煜派来的细作!”
我被她那一掌吓得身子一震,接着却恍然明白了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即便是辽王妃,杀一个舞姬,也需要这么大的借口吗?”
我是真的很生气,气眼前的人出尔反尔,气自己轻信于人的弊病老改不掉!控诉的声音,也赫然增加八度。
“欲加之罪?那你倒是与本宫说说,你若非皇甫煜派来的细作,如何知道惊鸿曲?”辽王妃一声冷笑,恒美冷眼看着我,声音低到了冰点。
辽王妃的这话,让怒火冲脑的我有了一丝理智。惊鸿曲和王妃的妹妹,还有那个什么皇甫煜,有什么关联?
我不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
一听辽王妃的口气就知道,那个皇甫煜一定没少派细作到辽王身边,而且还总是捡着他们夫妻俩的软肋攻击。而辽王妃的反应,显然是以前吃过这样的亏,现在才会这么警惕。
现在我生气和她对着干,是最不明智的决定,毕竟从始至终,我还有事没做完,不想就这么死了。所以,我应该冷静一点,好好想想,要怎么化解这个误会!
辽王妃没发话,倒是之前引我来的婢女,上前一步,掐住我的下巴,迫使我和她对视,“你怎么不说话了?被娘娘戳中了要害,说不出话?”
她的目光,和辽王妃出奇一致地冷漠,好像那支惊鸿曲,已经让他们认定了我就是细作。可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还要给我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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